根本沒想過借助他人力量,沒想把自己的看中的獵物分出去。
它們卻像一團影子揮之不去,如沼澤淹沒頭頂。貼著耳朵嘻嘻哈哈地笑,圍著他反複播放那些影像。
黑暗、血腥、欲望、罪惡、仇恨……所有肮臟的負麵的東西堆到一起,好煩。
煩死了。煩得他想殺人,想流血,想把全身力氣都用光。
就在祁越快要被這些混亂的情緒所激怒,腦子都快炸開的時候,忽然,一道軟糯的聲音打破混沌。
“疼啊……”
“正常人……誰獨狼……”
斷斷續續地,是那隻笨蛋倉鼠企鵝的聲音。
怪聲如潮水褪去。
祁越感到自己又有了點力氣。
他費力地抬起一點眼皮,通過那絲縫隙微光,朦朧望見林秋葵。
白花花的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灰,好像掉到地上被人踩了一腳的肉包子,嘴裡念念有詞:“網文……組隊……治愈精神……給點心理準備……”
嘀咕什麼呢。
吵死了。他想。
不過至少比那道聲音好聽一點,勉強能忍。
所以他就稍微豎起耳朵,有一天沒一天地聽了下去。
“建基地有夠麻煩的,還好以後是童佳的活。”
……童佳,誰?
“老板,你覺得……算了。”
乾嘛,有話不說完?
“孟建忠可信麼?”
誰啊。
“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得想辦法收集異晶了。”
什麼東西,那隻蠢貓喜歡咬的彈珠?
……
絕大多數時候,林秋葵並沒有自言自語的習慣。
她很安靜。
安靜地洗個澡,安靜地換身衣服,給他上點藥,然後抱著被子倒頭就睡。
偶爾才說一些如上祁越聽不懂的話,還有些時候——很少很少,她會閒著沒事跟他對話。
“小白,該起來乾活了。”
祁越:?
過一天,又接一句:“再不醒就臭了。”
“好吧剛才那句是騙你的,我就試試,能不能把你氣醒。”
祁越:白癡。
“你脾氣很差,有人這樣說過,對吧?”
祁越:閉嘴。
“但你長得還挺好看的,有人說過麼?”
祁越:沒有。
有一天,她心情不太好,——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也很奇怪一隻笨企鵝怎麼會心情不好,但祁越就是覺得她心情不好。
她說:“其實比起貓,我更喜歡狗。”
“比起家養的、脾氣好的、誰都可以摸的狗,我更喜歡野生的、叛逆的、不準彆人亂碰的狗。因為前麵那種狗,好像很容易相信你。它會相信很多人,被很多人喜歡,理所當然地不缺你這一個。”
“流浪狗就不一樣了。它們大多數受過傷,可能被以前的主人拋棄過,被陌生人虐待過。它們不相信人,身上到處都是傷痕,但是感受到溫暖之後,又會認定一個人膩著不放。”
“它永遠都不會背叛你。”
“因為它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你喜歡它,隻有你不厭其煩地給它洗澡,喂它吃飯,就算被它撓了幾道傷,也不會一時衝動讓它滾出去。”
“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養一隻狗,可惜他們不讓。”
“後來家裡養了兩條狗,可惜,沒有一條是我的。”
誰?為什麼?那你怎麼不搶?
祁越想問不能問,隻能任由寂靜持續一陣子。
她好像洗了個蘋果,脆脆地咬著,伸手戳了戳他的臉。
溫熱的觸碰。
“你有點像流浪狗。”她心情又變好了,語氣隨意:“雖然比我想象得大了一點,不過。”
她靠近一點,有股濕漉漉的清甜味道。
好像慢慢打量了他一圈,輕聲問:“祁越,你想不想……做我的小狗?”
“開玩笑的,睡了,拜拜。”
又睡覺。
一天天就知道睡覺,除了吃飯就是睡覺。
你才是狗。
全家笨狗。
祁越老大不高興地反駁,直到好久好久以後才知道,林秋葵這一天心情不佳的原因。
那是文萊城轟炸前最後一次搜城救援行動,他們在一片廢墟下找到一名少見的男性幼童教育工作者,以及七個幸存的孩子。
他們聽話又乖巧,看到救援人員的到來也沒有激動大叫,而是乖乖地等待他們——這些老師口中英勇可靠的叔叔阿姨們,將他們從饑餓的絕境中拯救。
可他們根本沒來得及采取確切的行為,一隻禿鷹從天而降,當著他們的麵,重重踐踏那塊石板,把一雙雙閃爍著憧憬與童真的眼眸碾成碎片。
你是否曾經留意過,影視作品中,無論多麼絕望的災難,都不會讓一個年幼的孩童角色輕易死去。
因為孩子經常象征著希望。
那天夜裡,返回地下的救援隊伍,有人煎熬愧疚,有人惆悵難眠。還有人選擇借用一點點酒精麻痹神經,以緩解沉重的心情,不讓負麵情緒延續到第二天。
林秋葵無疑是最後一種。
後來好幾天,她都沒再和祁越說話。
她不說話,他又被沒完沒了的怪聲糾纏,額頭青筋突突地跳,整個人暴躁得恨不得拿把刀往自己身上砍。
——終於,他受夠了這樣被動的局麵,被掣肘的憤怒噴湧而出,猝然擺脫幻象深淵。
祁越掀開眼皮,入目一個簡陋的土礦洞。
月光清淡,林秋葵和貓蓋著同一張毛毯,幾根細發拂過麵龐。
變瘦了。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圓企鵝變扁企鵝。
小不點弱智貓變一坨弱智貓餅。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貓每天趁企鵝睡覺,咬企鵝兩口,雙方體型才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嘖。
——找隊友。
這是祁越醒來後想到第二件事。
他扛起林秋葵,想了想,還是把毛毯給她胡亂地裹上了。
小熊帽,戴上。
圍巾,繞兩圈。
可以了。
祁越再次扛起睡到昏厥的鹹魚,一手拎起撲騰的傻貓,找隊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