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7日,今年的凜冬似乎格外漫長。
距離監獄事件七天後,林秋葵一行人駛出故爾城老遠,但依然身處故區範圍內。
事實證明,保安大爺的情報非常有可信度,推測也精準合理。
他們挑著荒無人煙的小路走,起初兩天一個人影見不著。直到近幾日,途中遇到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不乏從高速公路、國道上掉頭而來的逃難者。
據說那邊因為靠近山林,人群密度過高,吸引大量怪物,已淪為鳥蛇盤踞的‘絕命公路’。
這些逃難者自由組成隊伍,多數包含1~2個異能者,逐漸彙聚為數量頗為壯觀的逃難大部隊。除非身懷異能,綁定家屬、或以家庭單位為核心的隊伍,否則他們之中,女性、老人、孩子比例極低。
不像他們這邊,倆老人,一女的,一貓一狗。
剩下兩個男人又白又瘦,俗稱小白臉,毫無威懾性。
人多眼雜,儘管林秋葵已經儘可能的低調,不拿熱食,不拿出任何保質期短的食物,也不在車外吃東西。然而這一天三頓的,落到某些人眼裡,依舊屬於豐盛的範疇,令人羨豔。
故而,有那麼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支心懷不軌的隊伍,企圖綁人越貨。
結果被值夜的唐妮妮抓個正著,雙腿捆樹,一口氣掛上倆小時,腦充血到快要炸開。
若非林秋葵發現的早,讓祁越——祁越自個兒跑出去打怪一晚上,天亮才回來。
本來卷在帳篷裡好好睡著覺,莫名其妙被白癡企鵝煩得直發脾氣,被子拉過頭頂,倆耳朵折下來捂著,最後才煩不勝煩地鬆口,讓唐九淵把那幾顆樹上的傻逼全扔下來。
撲通通通通通通。
偷盜者們一一落地,雙腿發軟爬不起來,感覺命都少了半條。
“說吧。”既然低調沒有意義,林秋葵坐小板凳,乾脆正大光明地掏出一碗包菜炒年糕,上頭還加著一個香噴噴流黃荷包蛋。在他們如狼似虎的目光中,邊吃邊問:“你們打算去哪?”
這些人特彆勢力,之前嫌她女的,長得再水嫩也不屑搭理,免得到一不小心往隊裡添個拖油瓶。
誰讓他們有內部規定,誰都不能亂搞男女關係,也不準瞎泛濫同情心,時刻以安全生存為第一要務。
這會兒遭小白臉收拾一頓,被一隻貓慵懶地睨著,一條狗威嚴地瞪著,處境窘迫得很,隻得老實回答問題。
“去邵京。”一人粗聲粗氣地說:“那邊駐紮武裝部隊最多,又有杜衡,肯定比其他地方安全有保障,正常人不傻的都知道去那裡。”
年糕有點噎,林秋葵又從包裡取出一瓶可樂:“杜衡很有名?”
“廢話,你知道他爸是誰麼?上一任首區負責人!當年要不是吳澄心靠政治正確性彆紅利搶票,國防部長的位置就該他來坐!他做事比吳澄心硬氣多了,又是個男的,其他人都肯服他,調度起來方便利落,可不就靠譜了?”
這話說得有點歧義。
究竟是做事硬氣叫人服氣,還是身為男性天然的更容易讓人服氣?
林秋葵:“國安基地聽過沒?”
“聽過,文萊鎮那個孟建忠主張建的基地,還沒建成,誰樂意去啊!”他冷笑。
另外一個男人插話:“但是孟建忠挺了不起的。他提的防護牆,鼓勵成立民間基地,還有異晶取代貨幣之類的政策,都過了邵京那邊同意,開始往全國落實了。還有那什麼……什麼沒休眠的異卵,就隕石,也是他想到辦法摧毀的。”
“傳到邵京了?”
全球通訊不是斷了麼。
“聽說政府靠幾個異能者建立了新的通訊網,可以定期傳消息?具體情況不清楚,我也是聽人說的。”
“喂。”第一個說話的人直勾勾看著炒年糕,故作鎮定地咽下口水:“問完了沒?你看昨晚我們也沒傷到人,本來也不打算傷人,想找你們好商好量地交換一下物資而已。誰知道你那個不男不女的隊友,一聲招呼不打就動手,無緣無故掛我們好幾個小時。你又從我們嘴裡打聽了那麼多,給點吃的當補償不過分吧?”
其他人沒搭腔,躲避林秋葵的注視,好像還挺不好意思睜著眼睛說瞎話的。
她看向第二個開口的人,語氣相對正常,沒有同伴字裡行間的傲慢勁。
“你怎麼看吳澄心?”
“啊。”他被問得措手不及,“我覺得還挺好吧,要不是她打的基礎好,可能杜衡再硬氣都沒用?”
行吧。
“這盒自熱飯送你了。”
她給出一包梅菜扣肉飯,又在幾人驚喜表情下不緊不慢地宣布規則:“給你五分鐘吃完。其他人隻能看,不能搶,否則我……可愛美麗的隊友,大概會把你們一個一個掛回去?說到做到。”
“靠,你他媽玩我們呢?”
第一人急火火地站起來,氣得臉紅脖子粗:“一女的混男人堆裡,不用想都知道是個賣臉抱大腿的廢——”物。
最後一個字沒說出來。
大半瓶可樂滋啦啦潑到臉上。
林秋葵:不是我。
回頭一看,原來祁小狗第二次被打擾睡眠,臉色陰沉地能嚇死人,一腳踹得男人呃啊叫喚,疼得起不來地。
林秋葵看了看自己空掉的手,溫吞吞地教育:“下次不要浪費食物,小白。”
祁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處於半睡不醒的精神狀態,難得沒有親自動手的心情,就又扭頭凶唐九淵:“掛回去!連嘴都不知道堵,你腦子長著擺設?”
這態度,這口氣,但凡換個人早就忍無可忍揭竿而起。
偏偏唐九淵宛如一個沒脾氣的木偶人,乖乖放下飯碗,提溜著偷窺者,不辭辛勞掛回樹上。
這次掛得更高。
也更整齊美觀有規律。
冷風吹過,活像一串串大葡萄,隨著光禿禿的樹枝直打哆嗦。
“妮妮,你可能意外的有藝術天賦。”
林秋葵給他一包新鮮真葡萄做獎勵,下秒鐘祁越打包搶走,一顆沒給人家剩。
唐九淵杵在原地發會兒呆,又讓視力不佳的大爺喊回去吃飯。
“閨女,反正沒出啥事,這世道難哇不怪他們,不然咱說兩句趕走就完了啊!”
大爺心腸軟,不想傷人。
‘葡萄樹’下一片空地,僅剩那個雙手捧著自熱飯的幸運兒,表情說不出的為難:“那個……我們真的沒想亂來,真隻想弄一點吃的。所以這份盒飯能不能我吃一半,分隊友一半?”
林秋葵:“原因?”
“吃獨食好像不太好吧。”
同伴們饑腸轆轆,為著點熱食不惜朝弱勢群體下手。
如今眾目睽睽,他們顏麵掃地,他一個人卻吃得滿嘴流油,那算怎麼回事?
萬一隊心亂了就麻煩了。
“確實不好。”
林秋葵這樣說,他還以為有機會,欣喜得眼前一亮。
誰知她托著腮,又來了一句:“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白送你一份飯?”
“……”
挑、挑撥離間?
好陰險的用心,他竟然完全沒想到!
“還剩三分鐘。”
“可這飯……”還沒熱啊,怎麼吃?
“還不吃嗎?”那張漂亮精致的臉,眼型似貓,頰邊還有點嬰兒肉,放起狠話也麵不改色:“不要浪費食物比較好,不然會被殺掉吧。”
男人嚇得神情巨變,連筷子都來不及拆,趕緊用手打撈生米粒,爭分奪秒地吃了起來。
三分鐘後,他喉嚨噎住,邊捶打胸口,邊倒扣飯盒,顯示自己按時吃完。
半小時後,頭昏眼花的偷盜者們再度雙腳著地,在林秋葵的友好建議下,連滾帶爬回貨車。
等祁越睡醒,回過勁,打算把吵吵鬨鬨不識趣的家夥們碎屍萬段時,他們早已跑得無影無蹤,連一粒車尾氣都找不著。
——被企鵝放跑的。
他猜得到。
於是祁越終於因為一而再再而三從手中溜走的獵物,跟笨蛋倉鼠企鵝生上氣。
拒絕早飯拒絕交流還不夠,斜眼瞧見車後一串小尾巴,他一腳油門踩到底,蛇皮走位重現江湖,故意引人家走絕路,還掉頭撞他們。
那些車,連同車裡的人,林秋葵都眼熟,先前向她提過組隊同路。
她全部拒絕了,因為祁越不樂意。
自打誤入‘北上大部隊’後,祁越不但不準保安大爺拉著彆人上車聊家常,不準其他人靠近他們的火堆帳篷,不準林秋葵偶爾食物救濟一下樸實無助的個彆逃難者,一看見就發火,一發火就表現出強烈的對外攻擊性。
而且,他自己在隊伍裡時間越來越少,夜裡外出打怪的時間越來越長。
截止昨天,已經發展到隻吃一頓晚飯,就跑出去打到天亮才回來的地步,身上的傷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寓意著他的煩躁指數與日倍增,必須不停打架才能發泄情緒。
林秋葵想,她可能錯誤低估了小狗的領地意識,以及對陌生人的排斥。
這一點從他至今不待見小黃,不給妮妮好臉色,一再想趁大家不注意,把妮妮丟進後備箱的行為中也可以看出。
隻保安大爺、夏冬深的存在他又不太在意,仿佛薛定諤的領地意識。
無論如何,祁越的這種性格,注定他們不適合與多數人為伍,林秋葵便回絕各路邀請。
但不知怎的,可能祁越夜夜外出卻能安然無恙地歸來,讓一部分人意識到他實力超常,即便被明確拒絕,還是選擇偷偷尾隨越野車後。
畢竟路是國家造的,又不單屬誰,誰規定你們走了,其他人就不能走不是?
誰都沒想到祁越會來這一套,專挑坑窪泥濘的路走,一下加速一下減速,搞得他們一連撞上好幾棵樹,好幾堵牆,膽戰心驚直罵人。
“能不能好好開車了?有點公德心會死啊!”
“不就是想走同一條路,人多力量大麼?你也占便宜的事,這麼計較做什麼?”
“……那個小夥子,我家兩個孩子,沒有異能者,就想搭個夥有點保障,真的不行嗎?”
“哎,看在大家都不容易的份上,團結點多好啊。”
尾隨者說什麼的都有。
憤怒指責或道德綁架,哀聲求助或無奈歎息。
真真假假,不管怎麼說,都是林秋葵能力範圍之外的事。
畢竟有能力替他們開路擋災的不是她。
有本事拳打怪物腳踢罪犯全身而退的也不是她。
她和祁越的組隊,建立在各取所需、除非必要絕不互相乾涉的前提下,簡單概括為——合作商,並沒有資格強求祁越做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
她自己也不愛做。
再退一步說,祁越這人喜怒無常,熱衷打鬥,真要惹了他分分鐘斬殺同類,絕不手軟。從頭發絲到腳底板都稱得上原子彈級彆的定時炸彈,這些人真要追隨他,恐怕下場不是稀裡糊塗白送到怪物嘴邊,就是道德法律觀受到劇烈衝擊,像他一樣對殺戮自殘上癮才麻煩大了。
以上種種原因單獨解釋給保安大爺聽。
大爺艱難接受。
鹹魚平靜躺平。
車內彌漫著說不上好壞的沉寂氛圍,斷斷續續開上八個小時,進入情人鎮。
作為爾區的邊城之一,全鎮麵積僅有125平方千米,這兒原本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漁村,以大量出產一種肉質鮮美且外觀美好的‘雪魚’而聞名。誰知90年代的漁業過度興旺,致使周邊海洋生態破壞,火爆一時的雪魚漸漸絕跡,漁村因而迎來低穀期。
多年後,區域代表大會注意並提及漁村改革事項,根據其特色打造了一套改造方針,將房屋刷上斑斕色彩的油漆,重新改建部分老房,做好綠化,並大力宣傳‘粉色沙灘’的存在,從而推動當地旅遊業發展。
後來小鎮接連獲得童話鎮、情人鎮的美稱,成為國內小情侶甜蜜旅遊、新婚夫婦拍攝婚攝照排名第一的熱門場所,這事哪怕半腳踩進棺材的老頭子都曉得呢。
“是好看的哈,瞧這畫的。”大爺人老心不老,對著地上一幅幅塗鴉感歎不已,“可惜哦,都叫那些玩意糟蹋了!”
夏冬深微笑道:“殘破的藝術也是藝術,有時一幅畫並不因完美而更優秀,反而殘破,會為它增加一種獨特的價值。”
“這話說得老頭子就聽不懂啦,不過畫嘛,你覺著好看就好看,人人看都不一個樣,左右沒個定性才好看,是不是?”
“是的。”
兩位上年紀的人怪聊得來。
架不住一陣漫天霧浪徐徐湧來,將萬事萬物都套上一層粉色濾鏡。這時,某種險惡的氣息近在咫尺,任誰都沒有心情再欣賞藝術。
“這是有怪物吧?不好打吧?”大爺有些坐不住了,拍拍祁越的肩:“小子,咱快掉頭呀,你怎的還往裡麵走?不要命啦!”
祁越置之不理。
大爺又找林秋葵:“閨女,你給說說吧?”
沒見過的霧色,暗示著更高級的怪物。
林秋葵:“前麵可能有一隻c級怪物,比較危險。”
“這樣吧,找個安全的地方把您和夏叔放下,讓小黃陪著,我們處理完再來接你們。”
聽這意思是非打不可,現在的年輕人啊,怎麼就不聽勸呢?
大爺頗為無奈地擺擺手:“都聽你的。”
夏冬深沒有反對資格,唐九淵對著窗外發呆。
這話主要說給祁越聽,過了幾分鐘,他也的確一邊生氣一邊刹車,抱著胳膊,拿後腦勺對著林秋葵,不耐煩地丟出一句:“數到一百,還不來就彆來了。”
“那就麻煩你數慢一點,下來給餅乾,好不好?“
林秋葵不太清楚他又鬨什麼脾氣。
畢竟祁小狗自己不小心吃到蘿卜不高興。
碗筷被彆人碰了一下不高興。
輪胎癟了不高興。
睡醒看到被子皺巴巴也不高興。
這世上能惹他不高興的事實在太多,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她一般放著不管,任他氣著氣著,打著打著,突然不生氣了,就又一臉拽拽地跑過來,抓著衣服往上一卷,要她給上藥。
一隻成年的小狗總會自己整理情緒。
隻有出現眼下這種情況,連話都不樂意跟她說,代表他真的非常非常生氣,待會兒有可能一個人氣鼓鼓地往C級怪物臉上撞,搞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林秋葵才恰當地哄他一下,采取主動示弱零食誘惑大法,成功率大約能上百分之七十。
“誰要你的破餅乾。”
祁越不屑地嗤了一聲,寓意著今天的他不吃這套。
“行。不要就不要。”
這個時候該使用激將法。
水果餅乾往唐九淵麵前一放:“給你,妮妮,吃餅乾。”
祁越迅速回頭,伸胳膊,手心一拍,扔出窗外。
動作一氣嗬成,表情差到極點:“他也不要。”
反正他不要的,誰都不準要。
“不要浪費食物。”第三次了,林秋葵道:“數吧,十秒鐘一個數,數到一百肯定下來。”
誰要聽一隻廢物企鵝的命令。
祁越再次生大氣,壓根不帶搭理,也不準備真的像弱智一樣在心裡數數。
——民宿三樓。
林秋葵確認好門鎖堅固度,給老人們留下兩把噴火i槍,兩個手電筒,一串鞭炮。
她拿出一對銀手銬,監獄搜刮來的正規用品,可沒祁越從某糟糕成人店外撿來的道具那麼低質量。
夏冬深主動伸出雙手。
這一周以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反而與保安大爺相處和諧。
在邂逅逃難大隊的那兩天裡,經常陪小孩子們玩遊戲,給他們講故事,備受人們好評。
可他終究還是一個半道加入,一個有牢獄史的人,寧願多疑,總好過輕信。
把夏冬深鎖拷在床腳後,鑰匙交給保安大爺,“有危險可以打開,但不要隨便放他。”
大爺那天鎖車裡,不太了解監獄內發生的血腥事,卻也曉得這人是從那裡帶出來的,頓時一陣新心慌:“好,好,老頭心裡有數,你彆掛記。咱這有小黃呢,你還是快下去,幫大爺看著那兩個,彆叫他們胡來啊。”
“汪汪!”小黃低叫兩聲,保證完成任務!
林秋葵下樓,車停原地,祁越換到副駕駛。
原來他也知道自己令人發指的車技不適合亂闖。
“數到幾了?”
林秋葵係上安全帶。
他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