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剛好撞上怪物降世。
“要是世界能恢複,生完孩子,我還想回去工作。”
席曉娟緩慢而清晰地說:“結婚十年了,我也沒有後悔過。”
兩個過往的女孩,如今的妻子,母親,相視一笑,寓意著截然不同的選擇,也可以通往不同道路的幸福。
畢竟幸福從來不分高級的幸福,低級的幸福,值得的幸福,不值得的幸福。
那是害怕得不到幸福的人提前為自己製造的陷阱。
誰知命運難料。那夜流星雨再次降臨,混亂的人群間,席曉娟揣著肚子到處搜尋自己外出領取物資的丈夫,恍惚間聽到一聲:“為什麼?”
淒厲而絕望。
再回過頭,便看見那個女孩抱著丈夫與孩子的屍體,夾雜在人堆裡痛哭。
一隻怪蟲落到她的肩上。
假如詢問願望,席曉娟想,也許那一刻,女孩最後的願望是回到結婚那一天吧?
世界那樣美好,充滿期待。
因此她才披上了浴血的婚紗,麵容更改,化作眾人眼裡唯恐避之不及的怪物,——鬼新娘。
“我這還有他們的照片。”
燈芯朦朧,席曉娟拿出一張照片,一家三口定格在永恒明媚的笑顏,看上去如此完美。
說起來,這場莫名其妙的災難究竟摧毀了多少家庭,踐踏了多少生命?
那些怪物,它們究竟為何而生,為何而來?
還要肆虐多久才肯罷休?
諸多問題湧上心頭,連質問怨恨都顯得蒼白無力,人在危難前徒剩下無儘的唏噓與反抗。
並堅信著,遲早會有那麼一天,他們終將弄清楚真相,奪回家園,將不屬於這顆星球的生物驅逐除儘!
宵夜後,大家各自回屋。
兩位老人分彆睡202,203,唐九淵習慣性坐樓梯邊。
他需要的睡眠少,每天四個小時就夠,比較喜歡白天睡覺,經常擔任守夜的職責。
始終放心不下這對過度熱情婆媳倆,林秋葵走到邊上,低聲道:“妮妮,今晚小黃陪你一起看著這裡,不要讓奇怪的人上來。等天亮了,我讓你睡覺,你再去睡覺。”
他打著遊戲,點了點頭。
看著特彆乖。
沉迷狗色的某人不禁摸摸他的腦袋:“妮妮想吃餅乾?”
妮妮不說話。
妮妮不想。
因為祁越說過,發現他吃這種餅乾,就揍他。
對了。突然想起空間餅乾庫存不多,還得給祁越留著,某人又換一顆大白兔奶糖,剝了給他。
這回妮妮吃了。
軟軟的,甜甜的。
喜歡。
林秋葵回到房間,沒多久,房門被敲響。
席曉娟的兒子怯生生地推開門,腳邊放著一個臉盆,盛著一小半水,地板周圍都濺濕。
唐妮妮麵無表情地站在他後麵,有點鬱悶地看著他,好像難以分辨這個小東西算不算奇怪。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覺?是誰讓你來的?”
她端起水盆,熱的,旁邊搭著一條毛巾。
小朋友怯生生地站在門外不敢進來。
“奶奶叫我送水。”他小聲說:“奶奶說,二樓廁所壞掉了,尿尿要到一樓。”
“好的,我知道了。”
給他糖,他縮著手不敢要,光問:“姐姐,我可以摸一下大狗嗎?”
林秋葵蹲下身:“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爸爸去哪兒了?”
兩名沒有殺傷力的成年女性不足為懼,若要房子裡還藏著一個成年男人,另當彆論。
小朋友猶豫幾秒,左右看了看,沒人。
然後支起兩隻小手,小心翼翼地靠近林秋葵的耳朵說:“媽媽要生日了,爸爸去給她買蛋糕,已經好多天沒有回家。奶奶不讓我們說這個,可是媽媽說,如果你問的話,可以偷偷告訴你。”
林秋葵:“大狗在外麵,可以摸,不過不可以用力抓它,不然它會咬你。”
“謝謝姐姐!”
小朋友亮起眼睛,忍不住小跑兩步。很快想起媽媽說晚上不可以吵,又趕緊停下來,抬起腿走一大步,再一大步,一點點靠近趴在台階上的狗狗。
孩子看著隻是個孩子。
奶奶不停打聽,媽媽欲言又止,目的尚不明確。
關上門,林秋葵擰了毛巾,給祁越擦臉。
每次都弄得臟兮兮。
垃圾堆裡滾一圈也就這個效果吧。
擦臉他還不樂意,眉頭動了動,擠出兩道小小的褶子,嘴角往下壓著。
林秋葵用手指按住眉心撫平了。
鬆手重新皺起來。
再壓平。
又皺。
反複幾次,好無聊,原價兌換一瓶藥膏,開始塗藥。
一根手指,指腹沾點兒軟膏,從另一根手指的尖捎,輕輕劃過手心,腕骨,沿著臂膀一路觸碰到肩膀,鎖骨。
宛若一片雪落在起伏的山脊上,膏體化水消融,猙獰的傷勢稍稍緩和,猶如撕裂的峽穀重新連接,長出一層輕薄的、嬌嫩的、又怪異驚悚的淺粉色肉芽。
接著再做第二遍。
第三遍。
她不厭其煩地抹著藥,仿佛耐心修補著一個陰暗小巷裡撿來的破爛娃娃。
他不動,也不掙紮。
至多皺一皺眉,唇邊溢出一聲低啞的喘息。
伏下的眼睫卻格外乖順,一動不動,完全沒有想要掀起來,凶巴巴瞪人的趨勢。
有點不習慣。
不炸毛的祁小狗。
好像有點太安靜了,除去一部分微小的生理反應外,幾乎就像死掉。
不過他不會死。
可能永遠不死。
林秋葵坐在床邊,撐著床沿起來一點身體,濃密的長發蜿蜒傾倒,柔軟淌過祁越的手心。
她俯下身,隔著被子,側耳傾聽他的心跳。
咚,咚,咚的。
又慢,又殘弱。
但仍在持續跳著,說明他明確無疑地活著。
——祁越。
反派。
她的笨蛋小狗。
淩晨兩點,斷斷續續的心跳聲聽得人犯困,可惜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先前被打斷睡眠,林秋葵頭還疼著。
雪上加霜地,小腹沒由來一股墜疼。
估計快來生理期了。
這具身體例假並不穩定,有時兩三個月沒動靜,有時一次性延續十天半個月,要是後者,她有得困。
可用的廁所在一樓,席曉娟婆媳倆也睡一樓。
兩者方向截然不同,林秋葵斂聲息語地走到大廳左端的過道裡,站了幾分鐘。
過道儘頭房間下,門縫泄出微光,傳來兩人細碎地說話聲。
“媽,您彆再那樣了。”
“哪樣,我哪樣了?”
老太太聲線尖銳,較起真來,音量壓都壓不住:“我這一把年紀還得賠笑,人家不臊,我自個兒臊得慌呢!要不是為著你們娘仨好,為著給我兒子留個血脈,用得著這麼丟人?!”
“那您也不該讓嘉樂去送水的,他那麼小,水那麼燙……”
“你曉得個鬼!那夥人精得很,防著我們呢,連口湯都不肯喝!尤其那姑娘家家的,你一個念過大學的人還看不出來麼?這人堆裡拿主意的還數她,倆老的不管用,一個半死不活的,還一個不會說話的傻子,男不男女不女我也沒看出個好歹來。”
“你說我們這好吃好喝伺候著,人家壓根不領情,沒給幾個好臉色。萬一明天天不亮就跑了咋辦?不得讓樂樂去討一下乖?小孩子做事總比大人方便,你防誰也不能防一個屁大小子不是?”
“可是……”
“沒啥好可是的,我是你媽,這事我說了算!”
門應聲打開,老太太罵罵咧咧地回屋,壓根沒發覺大廳一閃而過的人影。
進了廁所,林秋葵發現自己確實來例假。
所幸早有準備,捏兩粒藥,混著礦泉水吃下去,估計過兩天就能停。
這種藥當然不可避免地有著副作用。
傷害腸胃,內分泌失調紊亂,長期下去還有可能引發各類炎症,導致不孕。
放到個人身上還沒什麼。
倘若一個集體,整個種族,都發展到女性必須依靠藥物,強行傷身求存的地步。哪怕他們成功度過眼前災難又有什麼用?族群後續的繁衍問題怎麼辦?照樣是一個避無可避的巨大難題。
因此,孟建忠從最初便大力堅持法律道德,百般呼籲人人平等。他看得長遠,知曉末世純粹以武力值衡量生命價值的話,當女人,孩子,老人一一死去後,人類最終逃不了滅絕的結局。
奈何這種大局觀並非人人都有。
並非人人都願意替它承受代價。
而對林秋葵來說,萬事皆有轉機。
係統商城內存在一種不傷身又能合理抑製經期的藥物,問題在於價格昂貴,比起一些異能卡都不遑多讓,以她個人的能力絕不可能實現大量兌換。
前幾天她隨手翻到了,還打算著,下次遇到一個類似孟建忠的掌權人,或者杜衡那樣的政員。隻要對方有意願,願意不問來曆不對外泄露,倒可以讓官方基地出晶石,先換一批藥試試效果。
反正她隻是條普通鹹魚,自我犧牲造福他人的事不可能做。
在不損害個人利益的前提下,多活個人就多一份抗擊怪物的力量嘛。
嘩啦啦。
拉起抽繩,藥丸包裝隨之衝下馬桶。
林秋葵回到二樓。
這一夜無事發生。
——2022年2月13日,祁越假死發作的第六天,國安官方基地用一種簡直非人的速度迅速建造完成三道守城牆,對外宣布國內第一個地方官方基地初步建成。
以此為結點,一股建立基地的熱潮,以國安、首都兩點為中心往周邊輻射,大大小小的官方與民間基地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接納了無數饑餓流浪的逃難群眾。
徹底無序的黑暗期結束。
各方勢力冗雜,人怪共存的新局麵拉開帷幕。
後世常常將其稱為‘失落期’。
象征文明失落,藝術失落,人類曾賴以生存的一切皆失落,新的生存規則在鮮血與紛爭中一一確立。
不過也有一些人喜歡把這個階段叫做‘曙光期’。
那是因為一座座高牆拔地而起,有家可歸的人們再度舉起武器,向未知的種族命運發起了挑戰。生而為人,隻要沒有放棄希望,就永遠擁有著希望。
同一時間,情人鎮情人礁地帶,迷離的粉霧一天比一天濃鬱。
怪物即將靠近海岸。
林秋葵決意再次轉移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