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蘇醒(2 / 2)

林秋葵想了想,“我可以帶上他,不過你得做好溝通。”

一不能隨意哭鬨,二必須聽從指揮,否則能力再美好都沒用。

“這個你放心。”

席曉娟鬆下一口氣,準備領兒子回去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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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打開門,幾個老人圍在外頭,大約偷聽了好一陣。

“樂樂走了你咋辦?自個兒不要命就算了,肚子裡這個也不要了?

老太太紅著眼睛,故意撇過自己兒子的話題不說,拿話刺兒媳婦。

席曉娟無力地笑了笑:“世界變了,媽,能保一個……是一個吧。”

總比一個不剩要好。

理是這個理,老太太抹著眼睛,也沒話說了。

保安大爺欲言又止。

事實上,昨晚林秋葵和夏冬深討論過,假如確定婆媳倆沒有壞心,對方在他們最需要藏身之處出門迎接。那麼禮尚往來地,他們也不是不能幫一把。

注意量力而行,點到為止就行。

眼下這個情況還不錯,介於林秋葵一直充當著白臉的角色,夏冬深便適時扮紅臉:“其實你們不用太悲觀。怪物還沒來,我們隻要能找到一輛新車,找到汽油,完全可以一起撤退。”

老太太眼睛一亮:“真的啊?你可彆騙我一個老婆子。”

老大爺也喜出望外,忙不迭推搡:“彆說啦!還不收拾東西去,再耽擱,天都黑了!”

“推啥推,我有腿,好使著呢。”

小老太太頓時精神抖擻,一手兒媳婦一手孫子,又一串穩健的小碎步,咚咚咚跑下樓梯。

“剛才還說兩腿一伸拉倒呢。”大爺直笑話:“瞧她那樣!活該她命長!”

夏冬深也微微地笑。

情人礁作為鎮子裡實打實的熱門景點之一,周邊民宿攏共五家。

其中兩家早早出發北上,另外兩家一個月前被低級怪包圍,不幸遇難,屍體爛得不成樣。

這邊處地偏遠,路又難走,沒法天天上鎮中心買東西,於是家家戶戶至少有一輛車用來進貨。包括包家備用的小三輪外,林秋葵一共收了三輛小型貨車,載油量可觀。

說到撤退,不想迎麵撞上怪物,三個老人,一個孕婦一個孩子,林秋葵,唐九淵背著祁越,一行八人有且僅有一個選擇:爬山。

旅店後麵那兩座小山,幾百年前建著海龍王的廟宇,被小漁村供為神山。後來時代進步,不興迷信。龍王廟推倒作涼亭,山間也伐了些樹,種點瓜果,擺點遊戲設施,拿來招待旅客,還挺受歡迎的。

小黃儘職儘責地在前探路。

小黑不知道跟誰學的,越長大越嬌蠻,不願意走山路,像山大王似的踩在保安大爺微彎的背上。兩顆藍眼珠東轉悠西轉悠,不管彆人怎麼說它一隻懶惰壞貓,抖抖耳朵,反正聽不懂人話。

花上四個小時,走走停停,好容易才翻到山頂。

林秋葵走在最後,負責斷後,無意間回頭一看。

天邊雲浪翻浪,一片碧藍無暇。

雪白的浪花衝刷著沿岸礁石,一條尾巴分叉的扁體魚扇動魚翅,爬上沙灘。

緊接著,第二隻,第三隻。無數隻魚躍上沙灘,短短幾秒,金黃沙礫被吞沒,入目一片密密麻麻的混淆彩色,令人頭皮發麻的線條圖案。

唯獨觸碰到那陣虛無縹緲的霧,感受到等級壓製,它們停下征途,魚嘴張合,鱗片閃光,尾巴噗噗拍打沙子。

最終還是一個接著一個,如浪潮般退回到貧瘠空曠的海中。

再然後,她看到那個c級怪物。

身體有一棟洋房那樣大,沒有外皮,仿佛沒有遮掩地來到人間,儘情袒露著紅粉的肉,肌理如此細膩光滑,步行撼動大地。

肉塊與肉塊之間依靠黏液連接,整張臉被一隻巨大的眼睛所占據,一隻眼又由無數隻眼組成,行走後留下反光的痕跡。

這就是祁越說過,連唐九淵都無法獨自戰勝的怪物。

並非‘鬼新娘’。

透視異能對其掃描賦名‘觀察家’,人類時期的身份為塗鴉藝術家,願望是人與自然消除隔閡,信仰自然才是最好的靈感源泉。

那雙貪婪浩瀚的眼睛緩緩轉動。

林秋葵低下頭,躲過對視的刹那,一股不可名狀的畏懼感從心底深處湧出。

她沒再停留,轉身跟上隊伍。

2022年2月17日,祁越昏迷的第十天。

這些天來,仗著‘觀察家’移動緩慢,迫近效果明顯——你能感受到輕微的震顫感,宛若地震——他們在鎮內不斷遷移,同對方玩著古老的捉迷藏遊戲。

然而今天,觀察家再次從東邊逼近,西邊卻又漫過來另一層粉霧。

兩道霧顏色相同,質地相同,呈現微妙的互斥狀態,他們恰恰就被夾在中間,宛如兩堵危牆下的小小螞蟻。

更糟糕的是,席曉娟產期臨近,身體反應加重,劇烈的腹痛、宮縮令她無法再負荷移動。

“左右就那麼回事,彆磨蹭了。”包老太麵色平靜地說:“你們該走都走,能活一個是一個。”

第二次倒計時發生時,她們店裡住著不少客人,年輕力壯的男人多。包家兒子又是個有體力有膽量的,第二天就領著客人們一同出去對抗灰蟲觸蟲。

做兒子的擔心嚇壞老母親,吩咐媳婦,平時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沒人敢讓她往外看,隻說到處有妖怪。

這次出門之前,老太太天對‘妖怪’的概念還停留在兒時畫本裡看過的狐狸精,黃鼠狼精。

直至親眼目睹那些臭玩意兒,她才服了氣,認了媳婦說的那句:世界變了。

確實變了天了。

能保住一個大孫子已是萬幸。

至於小的,用不著睜眼就死了,也好,不必理睬那些個汙糟玩意兒。

天快黑了,昏暗的房間內,席曉娟咬牙忍著疼,躺在床鋪上。

老太太來來去去備著熱水毛巾,真要生了,該接生還得接生的。

人不就這樣?到了做啥事的節骨眼做啥事,甭想那麼多,反倒沒啥可慌亂的。

“閨女,我想了想,不然你們走吧,我就不走了。”

保安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引起所有人的注目。

“是這樣啊,老頭子我呢,確實沒幾個年頭好活了。也不像你夏叔,他有文化,有本領,有主意,遇事多少能幫襯你們些。你看,你,祁小子,小九,老夏,樂樂,阿貓阿狗,剛好坐滿一輛車,多好啊,不用我的。我再跟著你們像啥呀?我能做啥呀?走路都不利索,腦子也糊塗,光會敗你們的興。”

說到這裡,他不禁笑了一聲。

“我曉得,世道變了,老頭子學不會了。”

“就跟以前你們這些小年輕,打電腦,玩網絡,是吧?老頭子老咯,明曉得公安都沒有了,你不打怪怪就打你,你不殺人人就殺你。是這個理啊,老夏都跟我說啦,咱想活命就得狠心,心軟隻能害了自己。可老頭子心裡過不去啊。我這個樣,還拖著你們做什麼呢?倒不如留下了,俗話說得好,一間屋子裡總該有個男人頂事。”

“我們有多的車,這方麵不是問題。”林秋葵頓了頓,說:“但如果您想清楚了,我尊重您的選擇。”

人有權利為自己的生命做決定。

即便那是外人一看就不值得的癡傻決定。

“想好了,都想好了。”大爺哈出一口冷氣,拉著唐九淵道:“小九,以後好好聽話,少給人添麻煩,曉得不?”

唐九淵似懂非懂,沒有反應。

他不懂問句。

也不懂眼淚。

“老夏,都是些孩子,就托付給你了,你可得好好照看他們。”

“你自己也保重。”夏冬深說。

祁越躺在沙發上,他踉踉蹌蹌走過去,伸出手去,又慢慢收回來了。

“這小子天生一副烈性,曉得嗎?閨女,就跟林子裡的狼一樣,我總覺著他有些養不熟,夜夜跑出去,不是怕他把人家咬了,就是怕他讓人家咬了。”

“我總怕他路子走歪了。因為所長給我說過,他打人,欺負人,他看著不在意,其實心裡頭最清楚自己不想做壞事。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他一定是有數的,偏偏就是有彆的東西賴在他的腦子裡不走。那東西每天叫他打啊,殺啊,他沒想那麼多,不敢想,一想就頭痛,想多了,他以前做的壞事翻上來,他自己也受不住。”

“閨女,你得記住這個,他自己也受不住乾壞事的,不想叫人討厭嫌棄的。”

“千萬不要讓他走到那一步,行嗎?閨女。”

他低聲說著,不住輕拍林秋葵的手:“彆叫他走到那一步,彆叫他剩下孤零零的一個。”

“他是想人陪的。”

“老頭子看得出來,他到底……還是想要有人疼的。”

另一邊,席曉娟也忍著疼,手指輕輕撫摸兒子的麵龐:“樂樂,你聽媽媽說,媽媽要生小妹妹或者小弟弟,不能再走了。但是因為你很聽話,是個小男子漢,所以媽媽要交給你一個任務。”

“還記得嗎?你喜歡的超級英雄經常接受冒險。從現在開始,你也得接受挑戰,你要跟著哥哥姐姐們繼續往下走,不能哭,不能鬨,不可以再像小朋友一樣想媽媽想爸爸,吵著買玩具。”

“我們來做一個約定,你必須健健康康的,高高興興的,代替爸爸媽媽,還有弟弟或者妹妹,替我們走到好遠好遠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怪獸都被打跑了,我們的家回來了,你才可以停下來,才可以大聲地哭,大聲地鬨,回到爸爸媽媽的身邊來,好嗎?”

“那要到什麼時候呢?”包嘉樂茫然地問。

“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後吧。”

那就是很久很久不能見到爸爸媽媽和奶奶了。

包嘉樂已經有點想哭了,努力地癟嘴忍住,伸出軟綿綿的小拇指,跟媽媽拉鉤。

他和媽媽抱了一下。

也和奶奶抱了一下。

奶奶奇怪地什麼都沒有說,不看他,隻往他手裡塞一包他最喜歡吃的火腿腸。

“謝謝奶奶。”他說。

奶奶擺了擺手,轉身背對他。

“我們走了,保重。”儘可能地留下一些物資後,林秋葵穿上鞋,走出房門。

兩分鐘後,一輛越野車沿著兩股勢力的中間線再次遠行,留守的人們被遠遠拋在身後。

“爺爺。”包嘉樂小聲地問:“怪獸真的會被打跑嗎?”

電視機裡,怪獸和超級英雄都是一樣大的,超級英雄還有激光,怪獸什麼都沒有。

可是他現在看到的怪獸實在太大太大了,哥哥姐姐們卻沒有變大,他也沒有,還是那麼小

他有點懷疑,他們沒辦法趕走怪獸。

夏冬深卻笑了笑:“會的。”

“什麼時候呀?”

“現在還不清楚,要靠我們團結努力爭取到那一天。”

“我知道團結,老師教過,就是……就是……大家一起做好一件事。”

“嗯。”他望向窗外,聲音漸漸地渺遠:“也許怪獸來到我們的世界,正是為了讓我們想起團結的意義,然後它們就會離去。”

也不知是否內心真實的看法,抑或純粹哄小孩。

此後一連四天,依然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在郊區野外生火搭帳篷。

由於賀聞澤那邊遲遲沒有動靜,林秋葵思索片刻,決定天亮之後直接離開情人鎮。

祁越的假死期不清楚還要延續多久,他們不能一直停在這裡。

新世界不允許人留在原地。

這天夜裡,烏雲密布,有點兒下雨的征兆。

唐九淵坐在帳篷外麵,火苗不知不覺黯淡了,快要熄滅了,他也不會弄

抬頭與火光對視,看著它一點一點被夜風吹滅,低頭繼續一心一意地玩俄羅斯方塊。

包嘉樂抱著狗狗,跟夏爺爺同睡一個帳篷

小黑夜裡不睡覺,圍著帳篷一圈圈跑酷。

而林秋葵睡得正熟。

意識混沌之間,一股極其恐怖的強大力量,猝然扼住她的脖子,沒過兩秒又鬆開。

但那刹那鋪天蓋地湧來的窒息感,與係統提示音,已經足夠她從深度睡眠中驚醒。

抬起眼,林秋葵所對上的,是一雙狹長猩紅的眼,如紙蒼白的臉。

瞳孔中宛若卷著一場怪誕詭譎的風暴,疼痛,仇恨,殺意,種種陰鬱的情緒傾瀉而出,濃得讓人僅僅對視,就產生一種要被卷進去淹死的錯覺。

“祁越。”她叫道。

“給我……”

祁越音色低沉嘶啞,冰涼的五指再度收緊,一個字、一個字冷漠地說:“把那些彈珠……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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