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打怪也是熬夜了,該付的代價說來就來。
當天下午一點鐘,察覺二樓主臥遲遲沒有動靜,葉麗娜推門進來一看。
床上一個蜷曲側躺抱著卷毛腦袋,燒得滿臉紅粉胭脂色,顯然沒了意識;
床邊一個反常地失去警戒心,昏沉沉趴著。身體裡疑似有根骨頭損壞,錯了位。
肉眼看不出來,然而葉麗娜輕輕拍了他一下,試圖喊他起來。
他立刻悶哼躲開。
後背右下方一處小小的怪異隆起。
就這,兩人還緊緊拉著抱著,任誰使勁都扯不開。
實在是一對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病弱情侶呢。
所幸天氣轉暖,與席曉娟婆媳一同死裡逃生的保安大爺,遲遲沒見倆小夥子上門,急不可待地拽上老夏同誌,一塊兒主動找過來。
有夏冬深在,但凡病人還有口氣,一切疑難雜種不成問題。
故七分鐘後,林秋葵順利脫離昏迷狀態。
此時的祁小狗提著夏老人家的衣領大發脾氣。
他天天打架天天負傷,破皮掉肉習以為常,傷筋動骨同樣不太當回事兒。
儘管係統出產的‘萬能藥膏’專為體表傷而生,對付其他傷勢效果一般。
可比起夏冬深超好用的治療異能,祁越就是要偏愛前者。喜歡借著這點傷勢,小題大做理直氣壯地巴著賴著林秋葵,從而搶占她的全部心神,得到溫聲細語的安慰,被細致的照顧。
昨晚事情太多,企鵝太累,他把這事給忘了。
本想今天拿出來說的,誰料被一個臭老頭陰差陽錯地破壞了,難免怒氣衝衝地想揍人。
“冷靜。”麵對恐怖的死亡威脅,夏冬深仍舊笑眯眯:“冷靜一點,你這次傷的比較重,需要靜養幾天才保險。”
——你才重!你才要半死不活地捆在床上養!智障老狐狸!
自覺受到輕視的祁小狗暴躁加倍化。
而保安大爺忙不迭圍著兩人打轉,左一句‘祁小子,快鬆手!這是你長輩曉得不?快快,看小九還在呢,彆給他做壞榜樣’,右一句‘還有姑娘家的房間,你也是個大小夥了,以後絕對不能再亂進了,這是耍流氓,要不得!’。
搞得祁越煩不勝煩,活脫脫一隻炸毛的貓,拽著夏冬深走來走去,試圖甩掉碎碎念,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把他倆打包丟出去。
“汪!汪汪!”
小黃第一個發現林秋葵醒來,撲到床前,快活地搖著尾巴。
葉麗娜解釋:“還好你們讓小黃跟著後援部隊先撤退,斷尾也帶上,夏叔才能治好。”
“喵喵喵!”
還有我呢!
傻狗讓位!
自從祁小狗開始肉麻兮兮的愛不愛後,就備受冷落的小黑貓跳上床鋪,不停低腦袋拱向林秋葵的手心。
下一秒慘被捏住後頸皮提溜起來。
“我的。”祁越說。
“喵喵!”小黑使勁撲騰,齜牙咧嘴。
蠢貓。
祁越懶得跟它計較,抬手甩掉。
自己搶了位置,額頭貼上去,抵著林秋葵的額頭,確定不燒了之後,才決定今天不殺生了。
也就是放過沒眼力勁的倆老頭。
葉依娜:“秋葵姐,要吃飯嗎?我姐做了小米粥。”
日常坐角落的唐妮妮,聞言摸摸肚子,餓了。
餘晚秋頗為靦腆:“剛才有人送蔬菜過來,我燉了青菜豆腐湯,清涼解熱。不過第一次下廚,希望味道沒有問題……”
餘遲瑞當場拆台:“秋葵姐姐你快跑吧,我姐做菜真的超難吃。”
“……遲瑞。”
做姐姐的嘴角抽搐,弟弟原地帶上遊戲機逃跑。
小黑小黃稀裡糊塗也跟著跑,餘下眾人忍俊不禁。
這一幕,說說笑笑,打打鬨鬨,大約也稱得上溫馨。
意外地有種接近‘家’的氛圍感,使人精神安定。
林秋葵不禁也心情輕鬆些許。
飯後,祁越準備再次升級,兩人回了房間,其他人自覺保持安靜,到屋外戒備。
“祁越。”
在正式開始之前,林秋葵特意麵對麵地給小狗講道理:“彆人是彆人,你是你。你是一個成年人,很聰明,也很厲害。所以無論遇到什麼事,你都可以,應該,也必須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斷,而不僅僅聽‘她’或者‘他們’的話,根據外人的指示做事。明白嗎?”
祁越仰麵躺在床上,乖乖的。
林秋葵說這話時坐在床邊,伸手撥開他額角的發,神色平靜而專注,手指軟膩又溫熱。
“愛你。”他突然說。
一直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目光灼灼,近乎妖豔劇烈的火在燒。
林秋葵:又……來了。
“昨天不是說過了?”指尖一頓,她儘量冷靜地麵對,把話題拐回來:“剛才我說話,有沒有認真在聽?”
昨天是昨天的愛,今天是今天份的。
祁越分得特彆清楚,漫不經心地回答:“聽了。你說我聰明,厲害。”
林秋葵:“……”
原來隻挑自己想聽的話聽。
總之能說的都已經說了,之後還是老一套流程,割皮,放血,失核的晶石融作液體,光彩爆發,爭先恐後地往人體內鑽。
祁越眼皮閉合,麵色逐漸蒼白,淪為潔淨櫥窗內漂亮卻沒有生機的精致木偶。
「庇佑卡」
林秋葵從卡套裡掏出小孩玩具似的一張卡片,輕輕覆在額頭。
旋即,她看到祁越正在經曆的精神汙染。
不再有冷漠的父親,癲狂的母親,擁有病態世界觀的紀姓魔鬼。
也不再有以往陰暗潮濕的地下訓誡所。
地點:動物園小橋流水板塊
時間:進入園區的第22分鐘
畫麵定格於兩人鬆開手的刹那,一團陰邪的紫霧湧來,吞沒了‘林秋葵’。回過神來的祁越在黑暗裡到處叫她,找她,如一隻迷了路無家可歸的可憐小狗。
明明那麼強大,殘暴地屠殺儘周圍所有陰陽怪氣的鸚鵡。
卻又這樣脆弱。
不死心地翻遍了屍山泥土,一寸寸掀開灌木叢,砍倒樹木,甚至跳到溪水裡扒拉石塊。不管怎樣就是不肯相信自己會又一次被拋棄被厭煩。
他的懊惱,失落,委屈,無措,憤怒,林秋葵全部看在眼裡。
假如她真的不見了,他一定會不計一切地把她找出來。
假如她真的拋棄了,他大概……要失控做出更恐怖的事,關住她,或者殺了她,慢慢吃進肚子裡,化為身體的一部分,徹底難以分離。
祁越確實做得出那種事情。
他完全有能力成為裴時明,蛻變成令人聞風喪膽,比賀聞澤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惡魔。
林秋葵再次意識到這一點,並出聲:“我在這裡,祁越。”
她的聲音穿越重重迷霧抵達到他。
於是他也打破層層幻象回到她的身邊,用儘全力地抱住她,低聲親昵地哼唧撒嬌。
“要吃魚。”他說。
“好。”
“很辣那個。”
“好。”
“一起睡覺。”
林秋葵想了想:“今晚可以。”
祁越得寸進尺:“洗澡。”
這次果然拒絕:“不行。”
嘖。
彆的偶爾還能行,就這個老不行。
祁小狗撇了撇嘴,決定另想辦法,遲早就要洗澡。
他在房間裡賴了一會兒,充分享受來自企鵝的獨家按摩。
得知自己又跳了兩級,晉升為現階段罕見的C級異能者後,打怪的心去而複返,要拉著林秋葵跟唐九淵出去,——前者親眼看到現在的他有多厲害,後者沒有人權,當保鏢,負責好好看著企鵝保護她。
這個半老不老的麻煩老頭。
祁越決定歸類為白肢老野牛,脾氣爛,打怪猛,說話自以為是,性格特彆固執。
顧野牛帶來上次動物園收獲的晶石,以及額外的委托報酬,共286300=586顆d級晶石,成功填滿林秋葵半個小時前剛剛空蕩的錢包。
此外還有一個新的求助委托。
他沒有多說,下屬提著一部輕薄的銀色筆記本電腦,打開屏幕,播放幾小時前新鮮錄製的影像。
視頻裡放映出一隻……金魚。
單看表麵,似乎是蛋種金魚與虎頭金魚,又名貓獅金魚的混合產物。通體純淨雪白,半透明,從頭到腮共同呈現一塊碩大的鬆散肉瘤狀。
比喻起來,大致近似一堆不規則的卵泡疏鬆膨大,層層疊堆,相互擠壓。密集交錯的線條迅速為觀看者帶來視覺上的不適。
遑論一堆橙黃軟瘤中還間夾著幾塊鮮紅瘤,兩粒小小的、埋沒在瘤拋之中的圓形眼珠。
它沒有背鰭,體型短,腹部圓似雞蛋,表皮濕滑粘膩,尾鰭輕薄迤邐。
周身流轉不定著虛幻稠麗的彩光,光線交織構成極其曼妙的花紋。
紋路恍似一塊塊分割的抽象圖騰,交相輝映的斑塊勾勒出祥雲,殘月。傾倒的鋼筋高廈,崩塌的木質閣樓。一道道流星劃過天空,大地上芝麻般微小的生物伏地跪拜。火光熊熊升起,傲慢的人類褪去衣物,脫下偽裝,赤i身i裸i體地走進焰中,將自我致於尾部長針的怪蟲……
有如命運的預兆,看得人毛骨悚然。
在座唯獨祁越對這種亂糟糟的精神恐嚇不來勁,根本看不出名堂,不耐煩地說:“不就一條魚。”
顧海洋沒說話,手指微抬,下屬領命。
畫麵調遠,映出一點藍天白雲。
再遠。底下一座座殘破高樓,斷橋流水,皆不及它的一塊鱗片大,為陰暗的魚影悉數投壓。
“這條金魚具體多大?”葉依娜皺眉問。
“全長18千米,和基地防線內直徑一厘不差。”
那……豈不是有一座城那麼大?!
“從哪來的?”
顧海洋道:“近半個月沿海地帶陸續發生海洋生物侵岸事件。寒潮前,所有官方基地聯手投入海岸線的安全建設工程,即用低級怪物的軀體修建‘海岸防線’。寒潮期間,我們也針對周邊河海域采取大規模轟炸手段,儘可能地減少海生怪物的數量密度。”
“但這隻怪物並非生自河海,它從沙漠裡來。”
樺國的西北方向分布著國內絕大多數的大型沙漠。其中卜區,塔哈裡漠為全國第一大流動沙漠。那裡生活著少數當地住民,在時代迅速發展的今日,仍過著相較原始樸素的生活。
倒計時後,因其人煙稀少,地理環境對怪物有所限製,一度成為理想的安全基地建設處。
無奈物資、人民群眾運送成本過大,最終經過商討,僅建起兩座小小的避難所,用以收容當地難民,供某些科研人才更大限度地逃離環境與人為威脅,在那裡秘密進行異卵相關研究。
當地素有供奉金魚的習俗,經常贈送金魚以表祝福。
經核實,這隻金魚原是當地一個不知名的婦女極為珍重的愛寵,來自兒子送禮。第一次倒計時後,估計受輻射影響,體型不斷擴大,逐漸吞食肉類。但在老人的刻意隱瞞下,無人發現異樣。
第二次倒計時後,金魚遭到寄生,突發其變,得以脫離水域,摧毀一座避難所。
隨後它浮到近兩千米的高空,沿著沙漠公路漫無目標地前進,接連毀壞一座無人的軍事基地,一座小型民間避難所,製造無數傷亡。
至於它如何做到這些事,必須感謝上述受害者冒著生命危險拍下了視頻。
這段視頻相對模糊,充滿雜亂的背景樂。饒是如此,隔著屏幕,眾人仍能清晰捕捉到一條獨特的音軌。一種粗重的喘息聲,低沉而悠長,含混著尖銳刺耳的嗡鳴,宛若成百上千個人不約而同地拿指甲刮擦玻璃。
對應則是城市上空巨大的濃霧金魚,魚嘴以固定的頻率一張,一合,一呼,一吸。
呼時鼓腹擠壓,不單空氣,幾乎連體內的肺腑器官一並排出去,堵在腮幫裡,僅餘兩片魚皮極致貼合;嘴中湧出的強大巨流席卷大地,堪比龍卷風的效果,建築隨之倒塌,樹木連根拔起,壓死一片螞蟻人類。
吸時,器官、食物、無用的鋼筋水泥土、石塊、花草,通通填充進圓飽的肚子裡。數不清的人類被困透明魚肚,拚命驚恐地拍打肚皮,在短短幾秒內如冰淇淋般融化,包裹滋養著器官。
“呼——”
金魚打了個嗝,旋又張嘴,開啟下一次輪回。
輕而易舉地摧毀掉整座城市後,它悠悠然拍動尾巴,紗布般的尾鰭如夢如幻,迎風搖曳,緩緩遊向下一座城市,尋找下一頓飽餐。
肚皮裡甚至困著數百微小的人類,沒有消化,似乎準備留作路途中可口的點心。
視頻至此戛然而止。
顧海洋道:“根據它目前的行動軌跡,遊行速度,專家預計它最多三天,最少兩天,經過永安基地上空的幾率超過百分之四十。”
這可算不上好消息。因為不是永安基地,也有其他地方,金魚的迫害對象始終是人類。
操心的老大爺聽得緊張直拍大腿。
林秋葵略略奇怪:“你們應該嘗試過其他軍事武器,為什麼沒奏效?”
一言擊中要點。
顧海洋臉色沉了下去:“因為它有異能。”
有史以來第一隻具有異能的怪物誕世,無疑是個重磅炸彈,驚天噩耗。
他們於今天淩晨4點左右,接連受到某些災難預見類異能者的忠告,急速確認事實,擬定計劃,派遣一支空中戰隊進行導彈投射。
然而無論何種規模的導彈火藥,哪怕炸裂的火星,一旦觸碰及金魚的身體,立即冷凍結塊。
他們還出動了空中作戰人員,兩名攻擊類異能者。
——全然徒勞。
任何進擊手段、工具,沾到表皮,悉數化解。
基地方委實無計可施,這才再一次找上林秋葵,期望她能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
可惜這一次她好像也要讓他們失望了。
對方是異卵與金魚高度結合所催生的c級異能怪,祁越到今天下午才與之達成同級。那麼大一條魚,奏不奏效另說,總不可能讓祁越使用能力一次性吞噬,風險未免太高。
當然了,也許他真的做得到。
有這個概率,隻是不清楚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金魚的存活將危害黎明大眾。
祁越僅僅是龐大群體裡一個微不足道的個體。
假設二者必須擇一犧牲,才能拯救另一方,便是典型的‘電車難題’,也稱‘岔道困境’。
就此開啟投票的話,也許有的局外人、‘理中客’覺得祁越的嘗試——乃至光榮犧牲,富有偉大的價值,做出了貢獻,投犧牲票;也許他們堅守以為人本的美好思想,並不認為一個人的生命輕於大眾,投不犧牲票。
不管其他人怎麼選,至少對林秋葵而言,她從不任意替他人做決定,從不擅自支配他人的人生。
更不容許任何人肆意傷害她的小狗。
她比較自私,願意接受道德指責,但永遠投反對票。
“不好意思——”
她剛要禮貌回絕,係統音響起,提示她拿下這隻金魚的晶石。隻需付出100積分,係統便有能力回收利用異能晶石,將其轉化為宿主的新外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