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要不要試著跟我合作?”
兩人沒聽清:“什麼?”
她隻好再說一次:“我說,要不要跟我合作?”
“什麼意思?”
“就把你們手頭所有晶石都給我,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把那些願意且適合挑戰升級的異能者挑出來……事成後收集到的晶石我們五五分成。”
林秋葵說得言簡意賅。
兩人對望一眼:“你有幾成把握?”
“四成?儘力試試。”
祁小狗離家出走了。
要是有他在,保不準能上六層。
林秋葵實話實說。
四成的確算不上一個很高的概率。晶石又是一個基地的生存之本,與基地內每個人的性命息息相關。
按理說,她們須從長計議,找幾個異能者開會討論可行性,再尊重性詢問全體住民的建議……
可獸潮近在眼前,沒有時間猶豫了。
孫晴突然鄭重其事地舉起手。
林秋葵默契度滿分,伸手過去拍了一下。
“成交。”
不知怎的,確定時間有限,而且隻能自食其力後。孫晴表現得就像一個被通知期末考的學霸,居然瞬間滿血複活,頭腦清醒,充滿乾勁起來。
幾人連飯都顧不上吃,回了基地立刻展開探討。
第一,獸潮的具體什麼時候來襲?大概持續多久?
第二,獸潮中大致包含哪幾種動物?
第三,它們從哪個方向來?
……
一係列問題,討論得越細越好。
不參與戰鬥的普通民眾務必轉移到安全點。
有限的異能者沒法正麵阻擋大量怪物的衝擊。單用人命填坑不可取,就必須考慮到各種地理環境,還有天氣因素之類的外力,能利用的都要利用到位。
任何便捷有效的陷阱武器也要提前備上。
一夥人圍著桌子不知不覺討論到深夜,體質最差又沒異能的陳蘿音撐不住了,頹廢趴桌:“我好困。”
孫晴用筆抵著額頭,眉心皺出一個川字:“你們撐不住的先回去,撐得住的留著,先彆走。”
“那我走啦。”陳蘿音閉著眼起身:“走不動了,何清歌拖我一把,待會兒讓她回來給你們送夜宵。”
孫晴頭也不抬:“行。”
何清歌沒什麼怨言,麵無表情攬著東倒西歪的女朋友,無意間撞上林秋葵的眼神,立刻:“謝謝。”
誰讓林秋葵也算她半個救命恩人來著?
下午被嬌縱大小姐捏耳朵掐脖子教育了半天,她一不小心就形成‘一旦對視立刻道謝’的反射弧。
“不客氣。”
林秋葵睡點固定,留下葉家姐妹倆,徑自出門。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雨霧沙沙地落,似一層濾鏡。
使得萬事萬物都變得朦朧、虛幻起來。
她攏著衣服,走到基地門邊,敲了敲麵包車。
車窗戶拉下來,紅毛頂著倆黑眼圈呼呼大睡,黃毛臉也微腫,搖頭說:“還沒……沒回來呢。”
說話間磕到口腔內部的傷,他痛得齜牙咧嘴。
“謝謝,麻煩你們了。”
林秋葵給出幾顆晶石,轉頭往外走。
其實中午她也來過一次。
那時紅黃毛剛稀裡糊塗挨了頓揍,一個鼻青臉腫痛罵祁越,一個臉頰鼓包習以為常地發著呆。
一問才知道,祁越大概午前睡醒了。避難所裡人來人往,說話的人多了,他東聽一耳朵,西聽一耳朵,簡單粗暴地糅合理解為:林秋葵她們跑到批發市場裡打超驚悚的霸王花,沒叫他,差點送了命。
確認林秋葵沒事,揍完倆腦殘保姆。
於是他提刀就跑。
也不知道打算去批發商場找殘留的花花草草算大帳,還是又逮著其他倒黴怪物瘋狂泄憤去了。
總之天黑了還沒回。
夜裡零點,陰雲千裡。
雨漸漸下大了,滴滴答答打濕黑發。
水珠切膚劃過脊背,帶來一股涼意。
而祁越還沒有回家。
不然……還是接他回來好了。
傲氣的小狗最注重‘愛’,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小孩,白天夜裡翻來覆去地說,又想方設法地討。
站在他的角度,那天她確實說得太狠,太決絕,也太傷人了些。
偏偏這又是彆無選擇的事。
祁越好比一隻長在叢林裡的獸,不懂法律,缺乏道德認知。
有時他願意聽話,你想讓他聽話,用一顆糖一塊肉就能說服他;有時他不願意了,你還想讓他聽話,就好像必須讓他疼,讓他知道違禁的代價。
就像所有突然挨打的動物一樣,他不會明白鞭打背後的理由,懶得理你出發點是好是壞。
他隻知道你打他了。
他被打得疼了。
然後就跑了。
或許一直不肯回來,就是被打得怕了,生氣了。
他的視角簡直就像遭到了突如其來的背叛,所以也不怪他選擇回到叢林裡,重新撿起戒備,又要重新審視這個陌生古怪的人類,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也許……
林秋葵想,也許她該使用更溫和的方式。
也許她該解釋一下並非有意傷害他。
也許那天被推了也不該走。
也許那天隔著帳篷就該拉住他。
各種也許。
她垂下眼眸,細細的長睫攪碎了視野,似一把太過鋒利的刀,把世界切割成獨立的一塊一塊。
表達和挽留,對她而言,大抵都是很難的事。
那種被動感。
那種難以言喻的不自在。
近似赤i裸的人走進海裡,幾條小魚滑過皮膚,深處藏著更未知更危險的海洋生物。
她挺庸俗的。
庸俗地畏懼著徹底袒露,慣性回避著自我剖析。
但既然祁越到最後都沒有殺人,那麼也許——又是也許。
也許她也該克服一些東西。
儘力趕在獸潮前把祁越接回來。
林秋葵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一邊微微踮起腳尖,繞開大大小小的水窪,一個人在夜裡走著。
深夜的避難所寂靜無聲,連像樣的路燈都沒有,僅她手裡提著一盞搖搖晃晃的電池款雲朵燈。
——還是一圈紫一圈藍的那種,靚女拍照必備氛圍彩虹燈。
天知道她什麼時候順手收進倉庫的。
勝在怪好看的。
紗一樣輕盈曼妙,就是色調冷了點。
照在夜裡,雨裡,更顯得冷清。
她有一下沒一下推著燈,又一次快要走到麵包車前時,光圈內冷不防多出一道影子。
長長的,細細的,從腳邊一直拖曳到視線儘頭。
她慢慢抬起眼來,透明的傘麵跟著傾斜,掉落一串串珠簾。
一截凝著血的褲腿躍入眼中。
接著是細窄腰骨。
衣角撕扯得破破爛爛,胡亂堆疊這。
再接著是滴水的下巴,綻開許多道傷口的臉。
最後是祁越那雙眼睛。
漆黑晦澀。
他半搭拉著眼皮,眼尾綻開一抹血色,混著雨劃過臉龐。
明明看著極為凶狠,她卻莫名能從中感受到一絲無措,還有點兒不易察覺的委屈。
倆人一聲不吭地站了幾分鐘。
林秋葵先開了口:“祁越,過來。”
跟每一次要給他投喂東西,每一次要給他吹頭發一樣的語氣,沒有任何改變。
祁越沉寂的眼裡好像落了顆星星,頓時亮起來,像迷路好久的小狗見到主人,橫衝直撞地撲抱上來。
雨傘嘩啦落地,被風吹得連連後退。
隔了好久,祁越說得第一句話是:“餓了。”
你看,他有家的。
至少企鵝肯讓他回家。
然後又低下頭,悶悶地說:“你就不找我。”
他走了好多天。
生病她不來找。
拐貓她不來找。
把躺椅碗筷都搬走了,她還不來找,就算了。
到了今天,居然發展到打架都不來找他。馬上要有很多亂七八糟怪物打過來,也不找他的程度。
他煩死了氣死了難過死了。
又不知道找誰去說。
隻能窩著火跑出去大殺特殺,直到剛剛才想明白。
就算企鵝不找他,他也要去找她。
就算企鵝真的不愛他,果然他還是要繼續愛她。
——大不了以後就不問了。
再也不問企鵝愛不愛他,假裝她還很愛他就好了。
他是這樣想的,抱著這個想法回來的。
可是。
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要問,而且凶巴巴地問:“林秋葵,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不要我了,才不找我?”
“不是。”
林秋葵指尖微停,終是慢慢抬起來,回抱住濕淋淋的小狗,吐露真實的心聲:“我相信你會回來。”
“真的?”
不該問的,不能問的。
他又問了。
林秋葵點頭:“真的。”
她說真的,他就信了。
祁越埋頭進笨蛋企鵝溫暖軟膩的頸窩,好喜歡,又好依戀地蹭了蹭。低低地說:“我愛你。”
他第一次說得這麼小聲謹慎。不指望也不期待回答,反而很怕她說,你收回去吧,我才不要你的愛。
所幸林秋葵沒有那樣說。
我想你。
我需要你。
我擔心你。
對生活在鋼筋城市裡的人來說,這個世界上,這個國家的語言裡,明明有無數種比‘我愛你’更婉轉,更體麵,也更明哲保身不留痕跡的詞彙。
人們往往拿它們替代愛,用它們來隱藏愛。
有好幾種選擇擺在林秋葵眼前,她頓了頓。
這時雨聲忽然遙遠了,風也靜下來。
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準備支起耳朵,聽聽好一個林秋葵究竟準備說什麼來敷衍她的笨蛋小狗。
兩秒後。
一聲:“我也愛你。”
輕得像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