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轉瀲灩的波光中,分秒無限放慢。
似人非人的生物掀起眼皮,純白的眼睫卷著細小波紋。仿若徐徐展開的蝶翅,露出底下淡色如妖的瞳仁。
他探出指,隔著一層磨砂玻璃,觸及外來者的掌。
好比一根羽毛輕飄飄掃過心尖。
牢籠外,寂靜中,是誰的心跳悄然錯了兩拍?
嗡嗡。
林秋葵的腕表發出震響,說明半小時已到。
隱身卡效用褪去,朋友們的身形漸漸進入視線。唐妮妮有點迷糊地歪著腦袋,像看著奇怪的陌生人一樣。
……剛才還沒有的。
……忽然就變出來了。
是做夢嗎?他揉了揉眼睛。
“妮妮!”包嘉樂小朋友高興得不得了,奶聲奶氣地關切道:“你痛不痛?是不是好害怕?沒關係,我們來救你啦!”
……好像不是做夢。
……什麼是害怕?
唐妮妮:咕嚕。
吐了個泡泡作為回應。
“往後退一點。”
林秋葵說:“讓祁越打破水缸。”
唐妮妮:咕嚕。
又吐一個泡泡。
指尖一推,乖乖地往後挪了好幾十厘米。
“祁越。”
“嘖。”
傻子,弱智,大腦發育不良的家夥。
祁越一麵嫌棄一麵舉刀。
噹一下,那玻璃發出格外古怪的回響,竟比c級怪物的外殼更堅硬,被刀劈中的地方僅出現一塊小蜘蛛裂紋而已。
有人提議:“再來幾次試試?”
一整天都壓著火氣的暴躁小狗,看著唐·籠子裡有待解救的·妮妮的臉,終於臭臉數落:“煩死了,你個廢物。”
唐妮妮對此的回應是遊到另一麵,雙手連蹼貼著玻璃,喉嚨無聲滾動,喉間鴉黑繁複的花紋也隨之緩慢起伏。
接著從嘴裡吐出一整串小氣泡:咕嚕嚕嚕嚕嚕。
“……”
在說什麼狗屁。
祁越不屑解讀,扛著刀就要來第二遍。
偏偏啪嗒。
室內藍光轉白,大門砰一聲被踹開。
裝束精乾的祝阿靜蹬著極細的高跟鞋,再次掐著點現身。
這回陣仗鬨得還挺大,身後整整六排握著槍把的安保人員,外加四名擁有攻擊性異能的貼身保鏢。
“又見麵了,林小姐。”
她唇角微揚,勾起一個堪稱綿柔的笑:“在我為了基地民眾,誠心誠意地為我們明天下午的交易做準備時,你和你的同伴卻不經同意,貿然到訪機密場所。如此不合禮數的行為,不僅讓我感到十分失望,很遺憾,也違反了基地的規定。”
“但願你能體諒我的立場。”
上一次她說這種話時,還是在高高的城牆上,灼灼的烈陽下,扮演出一副為國為民殫精竭慮的光偉形象。
今夜少了天光,妖魔百無禁忌,歡愉地撕下偽裝。
林秋葵看在眼裡,不禁笑了一聲:“當然。”
“我本來就是善解人意的那種性格。”她說
“是嗎?那就再好不過了。”
祝阿靜往後挪動少許,麵容落入陰影的庇護,聲調疾速降下:“林秋葵,因你違反基地通用條例第27條: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非法搶占、毀壞國家財產,損害國家民眾利益,否則輕者拘留教育,重者可視情況處決。”
“現我以齊安基地負責人祝阿靜的身份公正評判,由於你和你的同伴們具有主觀故意違反規定的嫌疑,且毀壞大量重要實驗器材,影響重要國家科研進度,情節分外嚴重。”
“我宣布。”
“你們將被處以死刑。”
“請相關人員立刻執行。”
“——開槍!”
話落,扳機扣動,數十杆槍彈齊發。
鋪天蓋地的彈雨撕裂空氣,劃出一道道交錯的煙弧,直射目標命門!林秋葵與葉依娜即刻反擊!
一個召出明亮鏡麵,一個火暴地拽下金屬牆板。
邊縫相接,一秒聯結成圓,將敵方圈i禁在內!
咣咣咣!
觸及鏡麵的子彈詭奇轉彎,反襲向發射者。
金屬板被彈擊出一個個坑洞。
“彆瞎打!全都打我麵前這個板!快點!”
隊伍中的指揮者激動吼著。未經訓練的普通隊員們或手忙腳亂,或不明方位,笨拙又生疏地調整槍口指向。
晚了。
剛剛出膛的彈眼已在一瞬間變作對方的走狗。某種非自然力量扭轉彈道,使子彈席卷氣流,衝向握槍者的腦門!
縱然極少數有幸逃出「金屬控製」的子彈,亦被鏡麵反射,或被一個個漆黑詭譎的旋渦所吞噬。
“這都是……什麼啊?!”
有不知情者大膽包天,伸手企圖觸摸旋渦。
一股啃噬劇痛順著神經爬上大腦。
刹那間,他爆發出無比慘烈的嚎叫。
其餘人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旋渦,好似滴落的墨潮般迅速漫過受害者的全身,將他從頭到尾地吞吃!分解!
腦漿、骨髓、殘破的肢體悉數拋地。飽食的黑霧緩緩升起,重新回到旋渦行列,凝成可怖又模糊的洞形。
宛若一雙雙殘暴邪惡的眼睛,漂浮在空中。
將他們重重包圍,對嘴邊的食物虎視眈眈。
同一時刻,一條刀光暗影閃過間隙。
似鬼魅悄無聲息,又比野獸更原始暴戾。
指骨一轉,刀鋒插穿心臟。
手肘一揚,力道撞碎肋骨。
他的眼,他的身體,他的刀。立足巔峰的獵食者從不缺乏武器,幾近統治光影,一舉一動輕鬆置人於死地。
伴隨一聲聲此起彼伏的絕望慘叫,目睹一片片無異能者倒下,祝阿靜輕描淡寫道:“差不多了。”
——所謂填海手法,用這群隨處可見的廉價普通人的性命,差不多也該消耗儘對方的異能了。
一顆子彈破空攻向祝阿靜秀挺的鼻梁。
她不慌不忙地站著。
子彈還沒觸碰到皮膚,便遭詭力粉碎成一堆暗色塵土,紛紛揚揚地飄落,其中幾點恰好落在那雙紅色高跟鞋上。
真臟。
她頗為嫌惡地點起腳尖,抖掉灰塵。
道:“該你們上了,優先處理林秋葵。”
保鏢之中一個體型最瘦矮的男人率先出擊。
隻見他的原地顆粒化,成千上萬顆身體粒子化影越過擋板。短短幾秒就現身於葉依娜身前,一腳踢向她腹下。
葉依娜就勢抱住對方的小腿,旋轉甩飛!
“娜娜姐姐,後麵!”身後傳來包嘉樂稚聲提醒。
她側身躲過一個砸過來的水缸。
接著輕輕吸入一口氣,屏住。
左腿立地,重心後移。
右腿對折抬起,再側向展開。
轟地掃飛偷襲者!
同時感到一陣反常的肌肉收縮,低下視線,看到一串蜿蜒的紅色電花火,滋啦滋啦泛著光,沿腿腕往上灼燒。
“「分解」、「放電」雙係異能者,能使局部肢體帶電,前者作用有限,無法分解堅固度超標的物體。”
“另外,左大腿外側有舊傷。”
“喪偶,一個7歲的女兒。”
林秋葵冷靜而詳實地報出所有信息。
異能者瞳孔一縮,撐著地麵用力爬起,呸出一口血沫:“你怎麼知道這些?你想對我女兒做什麼!”
聽說過那個理論嗎?
人是一種多麵性生物。
經常擁有多重身份,卻又難以完美扮演每一個角色。舉例的話,一個好兄弟未必是好丈夫,一個好丈夫未必是好領導。
同理。
一個親眼看著本意為救死扶傷的研發樓延伸出新的含義,看著曾經奮戰一線傷痕累累的戰士淪為實驗品的男人。
他不是個好人。
倒出乎意料地是個好爸爸。
“誰知道呢?”
林秋葵模仿某人挑眉,丟出模棱兩可的答案。眉目間印著淩淩冷光,將一根長棍高高拋起:“接著,娜娜。”
葉依娜抬臂接住。
棍子橫握,尖端六角錐形往前刺入雙係異能者的腹部。
而後棍尾落地。
她就好比老練的體操隊員,仗著輕盈柔韌的身體,原地起跳。一條腿剛踹過另一人的臉,沒給任何喘息時間。
第二腿緊隨而至。
踹得對方腳步踉蹌,連連後退。
肩上意欲投擲的水箱落地,迸濺出幾塊晶瑩碎屑。
“位移係異能者,32歲,沒有孩子,不過。”林秋葵望著他的眼睛,意味不明地停頓半晌:“你養了一條狗?”
“真巧。”她說:“我也有小狗。”
凡人多有軟肋。
軟肋使人強大,但偶爾也能使人產生恐慌。
眼下的情況當然傾向後者。
察覺情形不對,祝阿靜稍稍蹙眉:“你也去。”
身側最後一名保鏢領命前行,卻被分分鐘殺掉第三名保鏢的祁越攔住去路。
——剛才那個特彆廢物,這個說不定還行。
祝阿靜不是攻擊型異能者,他感覺得到,就準備留到最後當小菜。
祁越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瞳位置偏上,裡麵湧動著澎湃殺意,還有點微妙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亢奮情緒。
不消說,這是個強敵。
保鏢不發一言,十指握拳,雙臂巨大化。
就這?
拉倒。
祁越實在興致缺缺,幾根額發抵著鋒銳的眼角,語氣倨傲非常:“我不用刀,一手就能捏爆你。”
說著,他扔出刀。
長刀旋轉越空,其下保鏢發動攻擊,兩人打成一團。
葉依娜眼疾手快,用棍一推,將刀送到林秋葵的腳邊。
林秋葵撿刀劈箱,好歹沒忘記扒著玻璃咕嚕咕嚕吐泡泡的魚妮妮。
包嘉樂幾經訓練提醒,養成本能,早在這群人出現的時候,躲到水箱後麵,拖著兩塊金屬板搭起專屬保護角。
他把身體卷得小小的,借著玻璃觀察外麵的戰況,一旦找到好機會,就用精神乾擾這些欺負妮妮的壞蛋們!
至於怎麼乾擾——
“我頭上有犄角,犄角~我身後有尾巴,尾巴~”
“誰也不知道,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走調到離譜的一首兒歌,簡直是天賦異稟的五音不全選手,才能唱出來的傳世神作。還自帶回音。
包嘉樂小朋友大概並不清楚自己的才藝大門被老天爺焊得死死,雙手捧住下巴,搖頭晃腦唱得極其歡樂。
近處倆異能者當真架不住這等折磨,腦門青筋亂跳、行動遲緩了不說,一不小心連引以為傲的能力都瀕臨失控。
滋啦滋啦。
電路錯亂,燈盞爆裂。
光束倏然消失,視覺被剝奪。
昏暗籠罩密閉的實驗室,各個水箱嘩啦啦漏著水。
咚、咚、咚。
冷水打濕褲腳,祝阿靜不禁往後挪,確保自己背部靠門。再用最依仗的能力之一,感知離自己最近的一場打鬥。
兩點鐘方向,十米外。
巨化者沒有什麼花招,自顧自一拳接著一拳砸向牆。檢測硬度超10的金屬牆體,應聲凹陷下一排不平整坑洞。
祁越:。
就第一次遇到比他更簡單粗暴的東西,無語。
發覺對方並沒有其他值得期待的招式。
——沒勁。
又一個堪比籃球大小的拳頭劃著睫毛嵌入牆麵。
祁越兜手掌住對方的頭。
多巧,也就像掌住一個籃球那樣。
砰一聲將右側的牆砸出一個空洞。
而後五指收攏,隨便捏爆了那顆頭。
說到做到。
還用左手。
熱血混著組織液噴濺,祁越轉了轉手腕,抹一把脖子。沒打算搶小浣熊的獵物,視線自然而然投向某個方向。
——他要來了。
[全知]以百倍積數放大敵方的殘暴氣息,似一場海上風暴席卷而來。祝阿靜巋然不動,內心平靜數秒。
瞄準時機,她擰開門把手。
讓身後埋伏已久的異能者,迎麵對上雷暴!
呼呼呼呼呼呼呼。
己方異能者大口大口吹著氣,先從腹部,再到雙腿、雙臂,很快全身猶如一個充滿氣的氣球,劇烈膨脹起來。
這是一種肉身盾牌,韌度超標,還能以非物理的形式反彈自身所收到的一切傷害,最差也就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異能者大約仗著這點,無所畏懼地迎向祁越。
奈何他不曉得,異能者間存在絕對的等級壓製。祁越位列異能者隊伍前鋒,高他足足兩個級彆,強度不言而喻。
祝阿靜倒是弄到過祁越的檔案,清楚他存在自毀傾向。
然一個外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知道,自上次獸潮後,儘管祁小狗承諾不再亂來,可一名到位的飼養員閉著眼睛都能猜到,自家動物多年養成的習慣不可能在短期內消除。
從某個角度而言,林秋葵比較喜歡懶散放養,沒有強求祁越為她一再地改變。反而花時間翻完大半個係統商城,用小一萬積分給他換了一張被動型保護卡——「傷害緩衝」。
祁越把這張卡當成笨蛋企鵝送他的第一份獨特禮物,每天都有好好帶著,這會兒就放在衝鋒外套的內袋裡。
——就是特彆靠近心臟的地方。
錯眼間,卡片檢測到傷害,自動生效。
拳頭擊破肉球。
零散的皮膚、臟器、眼球一一從祝阿靜的眼前掉落。
掉進水裡,濺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