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林精神療養院是國內一家頗有名氣、私營性質的高級療養院,定義介於精神病院和普通療養院之間,又結合兩者的長處。
即風景優美,設施完善。
院內配備各科醫生、營養師、康複師等專業人士及專業醫療設備,確保能為療養員提供一定的醫療服務,定期進行體檢。再輔以良好的飲食睡眠、光療水療、體操瑜伽、部分文娛活動,致力於讓療養員獲得良好的康複體驗。
——以上皆為其廣告宣傳語,稱得上名副其實。
隻不過焦林收費極高,前些年有人私下統計過,真想住進這裡,首先要搶買一份百萬保險。根據療養套餐,也就是住宿條件不同,分普通雙人房、單人房和豪華套間,月均消費在1w~3w不等。
其次,療養院條件限製多,僅接收少部分輕度精神病類患者。對外打著「幫助病人愉悅生活,恢複健康」的旗號,實際上,入住的客人鮮少有康複出院的,因而被知情人戲稱作有錢人掩耳盜鈴的把戲,豪華版精神病院而已。
由於裡麵住的人非富即貴,陰差陽錯地,這兒還成了不少小道消息的發源地。
譬如好多療養員本身沒有精神病,僅僅知曉太多政治、商業機密,或者爭搶家產失敗,才被送進來封口;譬如有些療養員身居重位,惹人覬覦,被迫裝作精神病患者躲進焦林等等。
當然隻是當地群眾閒暇時的謠傳罷了。
第三次倒計時後,寧安基地成立,曾派遣武裝小隊協助焦林醫護人員撤退。
顧及到廣大住民的安危,焦林一部分病人不被允許入內。
到底該不該讓偶爾表現出攻擊傾向的精神病患者進入官方基地?那些小偷小摸、有過犯罪史的人又怎麼說?包括那些在災難前拉彆人擋過刀的,見死不救的。官方基地究竟該從什麼角度,評判一個人值不值得受到集體庇護呢?
名存實亡的法律嗎?道德?抑或製定出一個公正客觀的新世界標準?
單這個關注點,焦林一事便惹起過莫大爭議。
辦事處多次討論,最終決定讓這部分有威脅的病人留在療養院內,定期派人回來查看情況,提供一定量的食物。
此後,或多或少的,燕定坤背負過一段時間的非議。
誰讓他拒絕接收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相當於放任他們死掉。
提起那個經典的難題:救一個人,還是救一船人,似乎從未有人能得出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答案。
幸運的是絕大部分人終身遇不到這樣的難題。
遇不到就不需要抉擇。
遺憾的是災難降臨,一座座官方基地拔地而起,成為人們的依仗,經常需要麵對這樣的難題,避無可避。
而燕定坤、杜衡一輩,身而為人,終究有局限性。
他們總是無法做到讓所有人滿意。
於是無論怎麼說怎麼做,身後總有一道揮不去的陰影跟隨,周圍總有人發自內心地盼望著他們倒下。
——等他倒下,指不定再回頭歌頌他。
好像是人類樂此不疲的愛好之一。
好在那陣子有一個療養院實習生,稱不適應集體生活,自發回到焦林照顧被遺棄的病人們,才漸漸平息了爭執。
“他姓鄒,今晚住宿,我負責跟他交涉。”
焦林外部架設一小圈防線,韓隊長送過兩回食物補給,輕車熟路地繞過縫隙,自東側門駛入療養院。
院內一共五幢樓,前三幢連著正北大門組成標準的‘口’字形,‘口’中間一片人造公園,後麵兩樓並肩。
韓隊長把車停到大門對麵的主樓下,走到掛著鐵鏈鎖的樓門前,按響電池款門鈴。
五分鐘後,一個披著白大褂、模樣瘦癟無奇的年輕男性走到門前,頭發還是亂的,好似剛剛睡醒。
乍一看到這麼多人,他不自覺地撓一下大腿側邊,伸手取下鎖鏈:“呃,韓隊長?這個月的食物已經送過了,你怎麼又……”
“我們準備留宿一晚。”
韓隊長的‘交涉’簡明扼要,語無波瀾,不容置疑。
鄒方旭愣了愣,意識到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利,乾巴巴道:“那……這棟樓讓給你們住行嗎?”
“療養院太大,我一個人收拾不過來,所以把其他樓都鎖了,隻剩下這一棟樓,經常打掃……平時我就住著,樓裡沒有水電,不過六樓餐廳裡還有一些乾糧、八樓我囤著湖水,可以用來衝廁所洗臉什麼的……”
“呃,我們這兒設備挺完全的,每個房間裡都有手電筒和充電寶。然後每層樓有一個上鎖的儲藏間,儲藏間裡有蠟燭、維修工具、備用洗漱品……你、你們要用的話,自己隨便拿就好了。”
他邊爬樓梯邊說話,累得呼哧呼哧喘氣:“你們一共19個人……”
“21個。”葉麗娜淺笑糾正:“還有兩個人遲一點來,但我們隻需要17張床。”
武裝隊員每人一床,小黑小黃忽略不計。
包嘉樂和他的夏爺爺,葉家姐妹倆,林秋葵跟祁越向來一張床,再加上唐妮妮、紅黃毛,共17張床。
來到陌生的環境,比起舒適度,她認為隊友之間住得近一些更重要。
另外,儘管沒有機會過多接觸紅黃毛,不過從各方麵綜合看來,那兩兄弟像是容易得意忘形、享樂過度的類型。
為防他們看到總統套房情緒過奮,提前限定在一張床、一間房裡比較恰當。
“啊、啊,好。”
鄒方旭眸光閃爍,向下避開對視,喃喃自語:“一個套間有兩張床,一層樓有九間,就是十八張床……”
嗯……還多出一張床。
“那你們住這層樓吧,我去後麵那個樓……就是所有療養員都在那邊,他們、呃,精神狀態不好,不太適合跟陌生人接觸。麻煩你們就是儘量不要發出太大聲音,然後晚上不要往後麵那兩棟樓走。要不然他們受到刺激……我我可能安撫不住他們,會變得很麻煩的。”
“謝謝你們,那、那我就先走了。”他埋著臉,神情怯懦。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竟有膽量遠離集體,選擇孤守這座空落落的療養院,附帶一大群精神病人。
鄒方旭說完,轉身,逃命似的快步走了。
就在林秋葵想著他是不是有社交恐懼症時,唐妮妮好似背後靈一樣,突然冒了出來。
“有……祁嶼的味道。”
他輕聲說。
音色婉轉纖巧,像霧裡一隻讓人抓不住的小鹿。
“誰?”林秋葵下意識反問。
唐妮妮伸出一根手指,指一下鄒方旭的背影。
趕在對方拐彎的前一秒,發起異能,收獲信息:「鄒方旭,23歲,男,無異能,食人者。」
唐妮妮很少說話,可判斷力一向值得信任。
與其說分辨氣味,倒不如說他就像某種神奇的小動物,天生擅長辨彆、歸類人類的本質。
所以他說鄒方旭身上有祁嶼的味道,通常有兩種解讀方式。
1.這兩個人最近接觸過。
2.他們是同類。
結合透視能力,後者可能性更高。
不過……這位鄒實習生到底什麼時候吃過人?吃的誰?
療養院內的同事或病人?或涉及範圍更廣?
說起來,倒計時持續期間不乏長期受困的難民,被逼無奈,饑不擇食,使用過同胞的血肉。母親割血喂嬰,父親割肉救子,老人豁出性命保一家度過難光,孩子們忍著嘔吐的欲望撕扯鄰居的屍身……人被逼到絕境往往會爆發,在當時那個境況下,各種自願的、非自願的犧牲事件層出不窮。
事到如今,已經很少有人願意重提那段往事。
大家默契且悲涼地決定翻過這一頁,再也不去回憶它,遑論討伐它。
假設鄒方旭食人的情況如上所述,便沒有深究的必要。
如果不是,今晚保不準要牽扯出另一樁大新聞,有的燕定坤頭疼。
“韓隊長。”
叫住習慣性排查環境安全隱患的武裝隊隊長,林秋葵低聲問:“你前兩次送食物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過那些病人?”
答案是否定的。
因為武裝隊第一次進入焦林療養院時,確實有不少病人表現出受驚過度的症狀,一度引起騷亂,差點惹來怪物圍攻。
照醫生建議,他們靠著注射高濃度鎮定劑勉強安撫住病人,奈何混亂之中仍然跑了好幾個。被發現時,無一例外地倒在院外百米內,死相極其慘烈。
實習生接手病人後,聲稱藥房裡的鎮定劑消耗殆儘。
為免鬨起來收不了場,他們自然不好強求。
況且鄒方旭經常挑著天氣好的下午帶病人出來散步、曬太陽,每個月向辦事處按時彙報情況。
每三個月,在基地出人護送、絕對保證安全的前提下,他的同事們也答應抽空回來確認一下病人病況。到目前為止,沒發現任何異常。
“那每個月的死亡率……”
“3到5個。”
焦林沒水沒電沒藥物,鄒方旭能力有限,這個數字屬於正常範圍內。
獲得想要的信息,林秋葵道聲謝謝,不料引起祁越的注意。
雖然根本不覺得黑漆漆的韓姓烏鴉比得過他,但——
男的。
年輕。
會說話。
能打架。
懂得自己吃飯睡覺。
關鍵企鵝單獨跟他說話超過兩句。
小狗警覺瞬間999999。
“乾嘛?”
戒備心永遠過剩的祁小狗,抬手提住企鵝的衣領,把她硬生生拎回來,凶巴巴地質問:“你們說什麼?”
“沒什麼。”林秋葵實話實說:“就問一下療養院的情況。”
祁越不信。
“騙我。”
他一口咬定:“肯定有彆的。”
“沒有。”林秋葵拉著他,以免他跑找韓隊長的麻煩。
這種事祁越不但做得出來,還經常做來著。
“就有。”
“真的沒有。”
兩人往分到的套房裡走,她隨口說:“小白同學,你是不是越來越難講話了?”
祁越頓時挑起一邊眉毛:“你罵我。”
林秋葵:?
“沒有。”
小黑指蠢貓,小白就是他。
小白難說話=祁越沒人愛
祁·的的確確超難講話·越立刻抓住不放:“有。”
“沒有。”
“就有。”
“……”
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就這種沒意義沒營養的討論糾紛,祁小狗似乎八百年玩不膩。
鹹魚懶得掙紮,索性拋出一句:“那你說有就有吧。”
臭臉小狗一秒重現江湖。
看吧,說沒有他不信,說有又要生氣。
全世界第一任性嬌縱的小狗不過如此。
“不逗你了。”
她伸出手:“抱一下。”
祁越依然板著臉,但還是乖乖的、彆彆扭扭地俯身跟她抱了一下。
——沒辦法。
不管到什麼時候,他都不可能拒絕來自企鵝的擁抱的。
而且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和好標誌。
就好像無論發生什麼,無論誰做錯說錯什麼,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抱抱解決不了的事。
兩秒後,林秋葵結束擁抱:“好了,你去玩吧,我收拾一下。”
祁越:。
就有種企鵝嫌他礙事,想趕走他,才抱抱他的感覺。
嘖。
他偏不走。
收費高昂的豪華套間貨真價實,一間主臥一間次臥,自帶一間小廚房、書房、洗手間,甚至還有衣帽間。
總體還算乾淨,就家具地板落點兒灰。
窗簾、枕頭被褥顏色都變了,肯定不能用。
林秋葵拿出備用一一替換,祁越無所事事地倚著門,盯了好一會兒,轉頭走到隔壁。
隔壁屋廚房裡,葉麗娜提前要來一台小冰箱、隊伍慣用的自搭灶台,忙著洗洗切切。
夏天燥熱,她打算多做幾個涼菜,再來一碗清熱降火的綠豆湯。
還有米飯,比較費時,得第一個蒸上。
葉麗娜打起一勺米。
一隻祁越從視野左邊走過去,她沒在意。
拿出兩盒豆腐、兩顆皮蛋。
祁越又從視野右邊走過去,她故作不在意。
卷白菜、拌雞爪、剝蝦殼,飯鍋上再放一個盤做蝦仁蒸蛋。
十分鐘過去,祁越從左晃悠到右,從右晃悠到左。
葉麗娜自顧自井井有條地籌備晚飯,始終沒給他一個正眼。
他有點不高興了,像被臭老鼠咬了尾巴的老虎,往她眼前一站,滿眼要殺人的戾氣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