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不住地痙攣,林秋葵嘗試跟上節奏。
隨便說些什麼,分散注意力,總好過沒有邊際的胡思亂想。
祂答:“是。”
“……你們不知道什麼叫「謊言」,因為你們不分「真」和「假」。”
“在我們降生於這顆星球之前,是的。”
“……”
不可思議。
林秋葵得出一個對人類而言簡直不可思議的結論:“你們不需要「說謊」,因為你們從不說謊。”
“是。”異種似乎很滿意這個交流成果,重複了一遍:“我們從不說謊。”
有意試探對方的誠實性,林秋葵又問:“為什麼自稱我們,難道這裡還有其他異種?”
“我們的語言中同樣沒有「我」這個詞。”
異種說:“在我們的理解範疇中,「我」即是「我們」,「我們」即是「我」,我們並不明白人類為何要創造出具有重複意義的「我」。”
……這是什麼意思?
按照常規解讀,我意味著自己,我們意味著包含自己在內的眾多人……
我對應個體,我們對應集體……
異種的語言體係裡沒有「我」,就寓意著……
額頭青筋突突地跳起來,林秋葵垂下眼睫:“……共同體。”
“是,我們生來即是「共同體」。”
一陣難以描述的高亢的音波貫穿耳膜,幾秒後,顆粒們重新回到異種的身上。
“你很智慧,也很友好,是我們所接觸的人類中最安靜平和的一個。”
祂說:“我們非常享受與你的「交談」。”
可惜林秋葵本人並不享受。
異種身上始終延伸一股奇特的腥臭味,臭中莫名隱藏著一絲絲微妙的花香,似潮濕墓土下腐爛的花莖。
這股氣味化作無形的刀鋸,不斷切割著理性,讓她恍惚覺得自己好像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居然能在如此詭譎的情況下,跟一隻異種聊了這麼久……
……這真的不是幻想嗎?
自從進入詭異的研究中心後,究竟哪些是真實的經曆,哪些是癡愚的幻想?
腦海中有道古怪的機械音提醒,瀕臨崩潰的意識僅容許他們再「交談」一分鐘。
林秋葵回憶起最初的話題:“為什麼要告訴我通往控製室的路。”
異種:“我們想要你的答案,因此為你提供信息,但你看起來並不喜歡「禮尚往來」。”
祂對地球抱有強烈的▇▇……
禮尚往來不是這麼用的……
“我不會給你任何答案,因為那是秘密。”
她突然表現出強烈的抗拒和冷漠態度:“你知道什麼叫秘密嗎?異種。”
祂沉吟著,態度謙和:“我們並不知悉「秘密」的含義,但我們也許該學著了解。”
……
視野被幢幢重影占據,自我極限拉扯,林秋葵最後道:“我該走了。”
出乎意料地,異種接受了她的意誌。
“……我們會繼續「注視」你,來自地球的入侵者。”
說完這句話,祂消散無形。
窒悶的管道內,江然猶在詢問走哪條道。
林秋葵眼前隱隱發黑,自喉嚨深處湧上一股鐵鏽味。
定了定神,她做出決斷:“走左。”
“好耶!”江然喜不勝收,呼哧呼哧往前爬。
後麵沒再碰上岔道,三人左左右右拐過好幾道彎兒,順利來到中央控製室。
小張從褲袋裡掏出一把小螺絲刀,準備拆下排氣扇當出口。江然做了個探頭看的假動作,頂著滿腦門的汗歎氣:“真麻煩,下麵還有兩隻小怪等著呢。”
“有嗎?”
小張小心翼翼地放下排氣扇零件,低頭巡視好幾分鐘,在偌大的控製手室一角找到兩隻光暈暗淡、半死不活的怪物。
“好像在休眠,也可能快要餓死了……”
他比劃唇形,一點一點往後退,有意識地讓出最佳的射擊點。
餘光瞄見林秋葵要掏槍,江然兩眼發光,暗戳戳擠了過來,“葵姐,這倆小怪看著不怎麼樣,不然讓我試試?”
前者忽地側目而視,濕漉漉的長睫猶如瀝血刀鋒。
“想死一次試試嗎?”
她不冷不熱地問。
江然一噎,視線相撞不到兩秒,竟嚇得渾身發毛,再也不敢吱聲了。
林秋葵轉過視線,可能是表情太鎮定的關係,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手指正在發抖,手腕抖,以至於伸出窗口的黑色槍眼都搖擺哆嗦了許久。
在與異種對話帶來的持續負麵影響之下,這回她用了平時三倍的時間瞄準目標,費力地扣下扳機。
砰砰!
連開兩槍,好歹沒打歪。
怪物死了,隱藏的威脅就沒了,林秋葵放下槍,感到精疲力竭。
小張跳下地麵,擦掉厚厚的灰層和蜘蛛網,發現這間控製室的獨立電源好像乎因為短路很早就燒毀了,難怪隊伍進入第二棟樓後,就沒再迷路,更沒碰上靈異電梯。
他向林秋葵要來備用的電源,取出包裡的工具箱,就地開始維修。
當手心塞滿螺絲的時候,小張反手向後,習慣性喊:“老梁,幫忙遞個鉗子。”
正常情況下,老梁是他的金牌搭檔,經驗足,脾氣好,做事又快又利索,肯定立馬遞上對應工具。
隻這一次,過了好幾分鐘,背後僅僅響起一道年輕男聲:“這個行不?”
小張倏地扭過頭,看到江然,沒有老梁。
仿佛延遲到來的知覺,直到這一刻,他才尤其清晰地、深刻地意識到老梁死了,是真的死了,整個人不禁如破洞氣球般泄力癱軟下去。
“哎,你、你怎麼突然哭了?哭什麼啊??”
麵對肩膀無聲抽動的小張,江然舉著鉗子給也不是丟也不是,一臉無措。
至於林秋葵,她什麼都顧不上了,徑自抱著槍,閉眼靠在操作台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