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交纏(1 / 2)

靜謐的山脈,破舊的木屋。在意識與無意識混沌的界線間,林秋葵逐漸醒來。

……頭疼。

這是她恢複知覺後的第一反應。

緊接著……喉嚨好乾,四肢發麻。

某種難以言喻的、滯後的痛楚發揮效用,有那麼一陣子,她的身體沉重而僵硬,堪比一塊死去的石頭,拒絕服從任何指令、做出任何反應。

耳邊有且僅有一道隆隆的雜音。

……隆隆、隆隆。

過了許久,林秋葵意識到,那應該是人體內血液在血管裡流動的聲音。

……

分秒失去度量,世界一片黑暗。

直到隆聲淡去,她那幾近生鏽的大腦組織重新開始運轉,開始緩慢地、遲鈍地接收起外界信息。

夜風刮過夾板發出咕嘰咕嘰的怪響,但不覺得冷,這是個……溫暖的地方。

溫暖……卻潮濕,空氣裡彌漫一股木頭和植物**的味道……火,很小的火,也許隻是幾根快要熄滅的柴,胡亂地堆放在一起,有什麼東西圍繞它們振動翅膀……若有似無的震動感……再往外,湖麵蕩開漣漪。樹枝,樹葉……數不清的樹木自然搖曳,發出簌簌的動靜……

這……是哪?

她在哪裡?

疑惑促使林秋葵無比吃力地抬起眼皮。

手掌小幅偏轉,掌心撐‘地’——相當平整的觸感——用力。幾乎用上所有的力,使那些長期萎縮的肌肉勉強繃緊。

像一隻天生不長骨頭的軟體動物,她先是使勁撐起手腕。

隨著後腦、肩膀、手肘等部位一一脫離支撐物,這具身體的主人謹慎而又生疏地調整著重心,總算一點點艱難地坐了起來。

一件質感粗糙的織物自肩頭滑落。

視野被大塊大塊古怪的暗斑填充……她閉合雙眼,再睜開。即便集中全部注意力,至多……從那片沒有邊際的陰霾裡,識彆出一點不斷閃爍的光暈,以及離光很近的一道稍暗的影子。

火焰……和什麼東西……?

林秋葵想問。

然而當她真正發出聲音,儘管隻是一聲微弱到好似根本不存在的氣音,那道影子猛地一動。

下一秒,後背撞上墊物,墊物摩擦木板,發出吱的長鳴。

眩暈感如浪潮般襲來,視網膜內一束束閃爍的光與影劇烈糾纏,翻轉,顛倒,好比一支壓著眼球高速旋轉的萬花筒突然碎裂,猝然形成千千萬萬個瘋狂變幻的幾何圖形。

……她被非常用力地推倒了。

林秋葵花好一陣子得出這個結論,隨即反應過來,那個不知名的生物,也就是造成這次衝擊的罪魁禍首,正一聲不吭俯壓在她的身上。

“你是誰……”

她嘗試看清它的長相,未果。

視線裡依然排列分布著各種含混的圖形。茫茫暗色包圍著它,火光勾勒它的棱角。

它離她好近,近得不能再近,似獵人審視獵物般直勾勾看著她,又像未馴化的獸,胸膛輕微起伏著、喘息著吐出熱氣……

“祁越……?”

她脫口而出。

對方的回複是低下頭,伸手握住她的脖頸。

“是……祁越嗎?”

問第一遍,他再低一些,將微冷的唇貼上皮膚,鼻尖觸到耳垂。

……沒錯了。

這個反應,應該是祁越沒錯。

提起這兩個字的刹那,天昏地暗的研究所、能夠讀取記憶的異種、怪門、鏡子、穿書者、被她抹殺的三條生命、重啟的時間線……

數不勝數的記憶滾滾而來,恍惚陌生得像是前生。當這一切的一切都成為過往,皆被埋葬地底。

祁越,祁越,喉嚨裡仿佛哽著石子,林秋葵默念這個名字,凝望眼前的人,幾乎有哭出來的衝動。

知道嗎?祁越。

你死過一次,又被複活。

如果可以,她多想告訴他,生平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傾訴,她是怎樣失去他又怎樣不擇手段地救活他。想告訴他,她一度有多痛苦,有多絕望,多瘋狂,又是多麼堂皇不安地、孤獨地把所有流程所有選擇推演了一遍又一遍。

因為不能把真相告訴任何人,不敢泄露絲毫信息,她就隻能自己想,一直想一直想,想到頭疼欲裂,想到再也想不出更好的破局思路,這才帶著不到一半的勝算,最終捏碎了那顆小小的心臟。

如果可以,林秋葵想讓他知道,她根本不能沒有他。讓他知道她真的超級需要他,為了他連所謂的底線都能拋之腦後。

還有。

好久不見,祁越。

我想你了,祁越。

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讓我看看你吧,好好地抱抱你。

以後不管你做什麼都可以,不管發生什麼事,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死光,隻有你……隻有你,不要死,不然我也會死。

——要是可以的話,這些話,她會說的。

不論對錯好壞全都毫無保留地說出來,然後張開雙手抱住祁越,用力地蜷縮進他的懷抱,隻管做出一副被逼無奈、走投無路的模樣。

放縱自己的懦弱,坦誠自己的自私,對於她的所作所為,無論其他人如何評價,她想,祁越一定不會指責,遑論排斥嫌惡。

他隻會哄她,然後愛她,像他一直以來的那樣,無視所有倫理道德,無條件地偏袒她。

林秋葵本可以仗著祁越的偏愛換取心安。

她多想這樣做。

她不能這樣做。

假如不想前功儘棄,她就隻能獨自保留秘密到死。

既然不能說明原因,祁越便無從得知她的苦衷,無法理解她的選擇。

所以他不會愛憐地擁抱她,而是冷酷地扼住她。

——這就是懲罰。

他們之間將永遠橫亙著一個秘密。

冥冥中似乎有一道聲音對林秋葵說:殺了人理應受到懲罰。

夜間的霧把整座荒山塗畫得迷蒙,月光越過窗台,攀上發梢。

燃燒著壁爐的木屋中,獵人的手指驟然收攏,掐著獵物的脖子,力道在殺與不殺間猶豫。

明明就危在旦夕,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或是壓根不在意這一點,祁越,祁越……虛弱的獵物一邊啞聲叫著邊觸碰他的臉頰,態度像對待一件失而複得的寶物。

獵人卻麵無表情,下唇抵住細皮,張嘴狠狠咬住她那根淡青色的頸動脈。

“祁越——”

伴隨他的撕咬,多少文字難以形容的疼痛、恨意和陰影一同壓下,濃鬱澎湃,險些將林秋葵淹沒。

——騙子。

你不愛我,拋棄我。

被隱瞞、被背叛、被丟下的憤怒煎熬與恐慌,這些情緒祁越沒有大聲地說出來,可林秋葵的確感受到了。

從他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的指縫裡。

他是真的想要殺她,隻要殺了她,從此就能變回自由自在的一個人,不被束縛,不被欺騙,全世界再也沒有人能騙他第一次。

“祁越,我……回來了。”

她無力地說,他不理不睬。

齒尖陷進皮肉,如大型動物銳利的爪牙瞬間刺穿人類脆嫩的保護殼,惡劣地啃咬骨頭,吸食血管。

他咬得如此決絕、殘忍,從脖頸移挪到下巴,再到鎖骨,往下。不停往下。

好像非要將她咬成一團糜軟的爛肉,讓她變得又臟又亂、遍體鱗傷才肯罷休。那股滔天的戾氣讓人本能地想要逃離,又讓人想不顧一切地違反本能,用咬痕斑斑的雙臂擁抱他。

祁越……

“我沒有……騙你。”林秋葵斷斷續續地說:“也沒有……不要你。”

龐大的陰影沒過頭頂,祁越拱起的後背遮蔽所有光線,像傘,也像難以掙脫的牢籠。

影下,她交垂的眼睫不住顫抖。

“那是一個意外,我也沒想到……”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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