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輪流出招似的快速拋話,快速反諷,前者久經曆練不怒自威,後者初生牛犢肆無忌憚。兩人間門充滿敵意的字句好比化刀,刀刀碰撞爍起滾燙的花火,鏗鏘的長鳴,將空氣劃得七零八落。
沙、沙沙,房間門四角出現漩渦。
柳折意反應機敏,拔槍上膛。
未免見麵變鬥毆,方才沒能加入話題的燕定坤和薑苗同時開口:“不如先談正事。”
“彆的基地接到消息,都在趕來的路上。”燕定坤委婉打圓場:“我們的時間門不多。”
薑苗遞出文件袋:“既然林小姐眼睛不便,我以口述的方式說明情況,這些資料你們可以帶回去看。”
“諾島軍事基地是我國規模最大、現代化程度最高的海軍基地,儲有眾多先進武器,位於爾區以東的渤海和紫海交接線上。第一次倒計時後,當時的任國防部長吳澄心吳部長,將其相關轉移任務設為「第二緊要項」。由於時間門緊迫,事件繁多,即使我們出動大量人力物力,最終僅成功轉移島上所有訓練部隊及十分之一庫存物資。”
“第二次倒計時後,如你們所知,我的老師杜衡接任國防部長一職,發現軍用武器的消耗速度遠超生產,立刻派人前往諾島。不料在此期間門,第三次倒計時突然降臨,混亂之中我們與那批運輸人員失去聯係,一度認為他們已經不幸犧牲。”
“但近期,有機器意外截獲一段來自諾島H-662衛星通信站的特殊信號,足以證明那座島上有幸存者,且島內大部分設備也保持完好狀態。”
“我們的心情可想而知,為了儘快確認諾島現狀,搬運或就地銷毀餘下十分之九軍用設備,我們提出豐厚的報酬,向國內極少數有實力且值得相信的異能團隊發出邀請。包括大名鼎鼎的野火、飛鷹雇傭團,但因為此行必須跨越海洋,他們幾經猶豫,不由而同地選擇回絕。「救世者」童佳所在的逆星隊則忙於基地建設,抽不出時間門,所以……”
“所以你們找上我,而且認為有幾率說服我走這一趟。”林秋葵靠著椅背問:“憑什麼?”
渤海,紫海,聽到這兩個地點,燕定坤臉色一變,好像有話要說:“你們說的諾島……”
誰知被呂長虹徑直打斷:“林漢城是負責執行這次任務的人員之一,也在失聯名單上。”
林漢城,28歲,性格成熟穩重,京區第九大隊邊防營長,林秋葵一對雙胞胎哥哥中的大哥。
準確來說,應該是林秋葵這具身體的哥哥。
扔出這個重磅炸彈時,呂長虹很可能瞪、睨、或者瞟過燕定坤幾眼。這些字筆劃太多,祁越未必不會寫,不過大概率懶得寫,這才用大拇指刮摸皮膚,在她手心畫了一隻眼睛,又一對翅膀。
涉及家人的確有點麻煩。
林秋葵在桌上彈鋼琴似的隨意敲擊著手指,假裝考量了一會兒,回複:“我可以走這一趟,前提是事成後不管那座島上有多少人多少東西全部歸我所有。除此之外,你們打算付多少報酬?”
“所有人和物資,你還要額外的報酬?”
薑苗似有深意,重複確認。
“那裡有你哥哥,我們給了你消息,這還不算報酬?”呂長虹冷道,將茶杯重重放到桌麵。
哢噠一聲,短促沉悶,透著上位者的威嚴。
“那又怎樣?新世界,新標準。”這是林秋葵第三次提及這個詞語:“比起一年多沒見、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人,當然是我自己的未來更重要。”
“這是一場交易,你們怕異種發現甚至學會使用那些設備,而我隻想要我該得的獎勵,就這麼簡單。所以拜托,可以不要再親情綁架了嗎?”
“順帶一提,我和我的男朋友其實還沒吃晚飯,不是很想繼續陪你們在這裡浪費時間門。不如大家都爽快一點,說個數,適合就成交,不適合散會。畢竟太晚吃東西對胃不好,還容易變胖。”
熱茶氤氳白霧,霧沒有形狀。
偌大的會議室裡,她那副輕鬆、散漫、冷漠的口氣回蕩於牆壁間門,全然在人們的意料之外。
不給酬勞是不可能了,薑苗小幅度搖頭,然後看著呂長虹報出一個數:“兩千顆c級晶石。”
“這是今天的開場笑話?還挺好笑的。”
林秋葵語調一轉,毫不留情:“去年薑負責人找我幫忙清理香山動物園裡失控的異種,報酬是行動獲得的所有晶石,外加一百顆c級晶石,沒記錯的話,最後總數大約六百左右。那是上次倒計時的價格,這一次我要五千顆c級、兩顆b級晶石。”
“你的要求已經超出合理範圍。”薑苗試圖讓她理解:“迄今為止整個樺國統計打倒的b級異種不過十六隻,你一下要兩顆,我們去哪裡……”
“那是你們應該考慮的事,看在做過兩筆生意的份上,我頂多把要求降到一顆b級,至於其他的隻能靠你們自己。大家都是這樣,不要隨便指望彆人,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不是嗎?
“……好吧,那就按你說的那樣。”
薑苗收到眼色,鬆口答應。
“成交。”
“免定金,紙質合同也沒必要。到時候我來拿晶石,希望你們不要有賴賬的想法,不然狄索基地,將會是第一個和不死軍團開戰的基地。”
林秋葵一邊說一邊站起來,一副終於結束無聊的對話,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的表情。
薑苗跟著起身:“你準備怎麼做?”
“這跟你們沒有關係。”
“我的意思是,這趟行動沒那麼簡單,如果你要支援,我帶了人,你也見過,她就是柳——”
“不需要。再見。”
椅角劃擦地麵發出刺耳聲響,林秋葵和祁越起身,出門,竟連一秒都沒有多留,轉眼走出好遠。
緊接著走人的是燕定坤。
臨走之前,他一臉沉肅、也許還有點兒失望地指出:“你們刻意欺騙她,也騙了我,如果知道今天要說諾島的事,我就不會勸她來見你們。”
說完便流星大步地匆匆離去,壓根沒有理會呂長虹回應的一句‘這不算騙,隻是考驗’。
一次性走掉三個人,會議室頓時靜下來。呂長虹不緊不慢吹拂茶杯裡的熱水,看起來沒受到任何影響。
薑苗卻雙手撐桌,“我有點後悔了,副部長。陪你設這個局,花了五千晶石不說,說不定給狄索樹了一個了不得的敵人。”
對比一年前的會麵,祁越堪比一頭尚未被完全馴服的動物,表麵溫順、黏人,實際上骨子裡的野性猶存。而林秋葵頗有見解,容易相處。
眼下的他們,一個完全把話語權交到另一個手上,獨自退進陰影充當保護者的角色。偶爾抬起眼皮巡視,那副殘暴不馴的模樣,恍若出籠的凶獸,徹底恢複本性,隨時都能出手將外人撕碎。
另一個變得無情,薄涼,從語言到動作皆長滿刺角,唯利益至上。至少表麵上如此。
祁越不再熱衷於分散林秋葵的注意力。
林秋葵正無所顧忌地表露著攻擊性。
他們都與過去截然不同,判若兩人。
今非昔比。像這樣成語倏然躍上頭腦,用來形容現在的他們,似乎再適合不過。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杜衡。”
“第二個杜衡。”
窗外一片漆黑,食指摩挲杯沿,呂長虹閉眼靠在椅上,細細品味著茶葉道:“但杜衡沒能救樺國,她也未必能。你不可能把一個國家的未來輕易、全部托付在某一個人身上,所以考驗必不可少。”
“訓練我的教官說過,善意的路通往地獄。一個優秀的軍人至少要學會在沙漠和森林裡生存,以此類推,一個合格的接班人也應該在欺騙、利用以及惡意裡求生。這是她的必修課,假如她要為此恨我們,那就恨吧。畢竟人沒有仇恨的對象反而脆弱,恨會給她動力,讓她更有頭腦。”
她這樣說著,設下了局,多少有點‘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的意思。
可假若林秋葵並不想要這頂皇冠呢?
沒有人考慮這個問題。
或者說考慮到了也無可奈何。
誰讓她是杜衡親手挑選的接班人,亦是預言中親手組織、打響最後之戰的核心人物之一。
命運的道路已然鋪就,她是主角。
主角有主角要行使的責任,而她們這些不被準許入局的人,必定死在落幕前的人,通常被稱為配角,隻能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提供一定程度的協助和養分,然後祈禱。
“一個老師救不了我們。”
想到杜衡,薑苗撫摸脖間門的玉佩,那是老師六年前前送給她的畢業禮物,輕聲說:“如果她是第二個,我希望她能走得更長遠。”
……差點忘了,會議室裡還有第三個人。
在薑苗和呂長虹背後,房間門角落,柳折意久久望著林秋葵離去的方向,不自覺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