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有家(2 / 2)

林秋葵的態度冷下來:“隻是我經曆很多,也變了很多。其實你也感覺到了吧,哥,我和以前完全兩個樣子。隻是你不想承認,或者說,你更習慣於把我想成什麼都不懂的小孩,隨時隨地需要你的保護。”

你保護欲過盛了,令人厭煩。

他許久未見的妹妹似乎想說這個。

“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的妹妹。”

“對,所以我破例把想法告訴你,希望你不要妨礙我,哥。”

“……”

這一聲哥叫得有些傷人。

不過弟弟妹妹們經常如此,長到一定年紀,迫切地渴望掙脫牢籠。

也許是他管太多了,才惹小葵不耐煩。

林漢城握著肩的手緊了又緊,緩緩鬆下來,應了一聲:“好。”

“我不乾預你的決定,可你要以安全為先,做事前想清楚,多和隊友們商量。”

“還有。”他話題一轉,“那個祁越是怎麼回事?你們在談戀愛?他逼你的?”

一股風吹來,剛好聽到這句話的祁越:?

林秋葵:“……是在談,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有把柄在他手裡?”

“沒有。”

“那,”林漢城努力思索第三種可能:“他救過你,要挾你交往?”

“?”

跟第一種假設沒有區彆吧?

“我是自願的。”

祁越不亂發脾氣的話,脾氣還挺好的。

當林秋葵說出這句話時,她能感覺到,林漢城好似露出了非常不可思議的表情,類似於,看到一個外星人披著小豬皮用複雜的俄羅斯卷舌語探討高深的哲學問題。

而祁越同步投來涼颼颼的眼神,就相當於另一個野心勃勃的外星人看上同一張小豬皮,磨刀霍霍,準備殺人越貨。

這倆人大概天生氣場不合。

再說下去保不準又要打起來。

想到這點,林秋葵:“有點渴了,哥你說完了嗎,說完我就去餐廳了。”

她抬起嘴角,露出一個尷尬不失禮貌的笑容,讓林漢城忽然想起兩年前,小葵剛上大學的那段時間,每次家庭通話超過十分鐘,她便顯得有點兒坐立不安。

超過二十分鐘,她就是頂著這種笑臉四處搜刮理由,想把電話掛掉。

“好消息,葵葵上大學了,翅膀硬了,都懶得跟我們這些無聊的家人聊天咯。”

結束視頻後,二弟林柏城總是向後枕著手臂,用說笑的方式掩飾情緒。

爸半信半疑,開始考慮要不要減少電話次數,以免被女兒煩。

每到這時,媽總是抱著那個狐狸石像反駁:“女大十八變沒聽過啊?真是,三個大男人,活像臭皮匠,一個比一個笨。”

“再說了,葵葵怎麼變都是我和你爸的女兒,你倆當哥的隻管有點兒哥哥的樣子,沒事多給妹妹發點零花錢,打打電話,彆偷懶,不然有你倆雞毛撣子吃。”

——沒錯,女大十八變。

妹妹到年紀想談戀愛很正常,林漢城有這種程度的心理準備。

儘管內心深處認為祁越玩世不恭,殺心太重,還有股情緒衝動愛家暴的糟糕氣質。

可作為剛被批評掌控欲過強的哥哥,也許他應該試著信賴成長後的妹妹,最好能從這件事開始,學著放手讓她處理自己的事。

她有挑選的自由,也有負責的權利。

畢竟,沒有人能把妹妹永遠鎖在溫室裡。哪怕他是出於好意,不想叫她受傷。

“聽說爸媽在狄索基地。”

跳過戀愛話題,林漢城低聲道:“政府沒了,我不用歸隊報告,準備直接回家。你呢?要跟大哥一起回家嗎?”

“爸媽好久沒見你,上次聯係,還是前年冬天,你說要帶朋友回來玩。”

“要是你堅持,把男朋友帶上也行。”

意識到對話進入尾聲,他一再退讓,低冷的音色儘可能放軟,希望說服妹妹回家。

但很遺憾。

“我暫時沒空回去,以後再說吧。”

說完,林秋葵肩膀一低,掙脫了林漢城的手掌。

恍若一隻長出新羽毛的小鳥,張開翅膀,無聲飛出了哥哥能夠保護的範疇。

她越飛越高,越走越遠。

背對著林漢城,一直走到祁越身邊。

“他說我逼你?”

祁越很自然地牽她的手,十指相扣。

林秋葵也自然地握回去:“沒那回事。”

“你有把柄?”

“胡說。”

“我聽到了。”

“聽錯了。”

“……”

行吧。聽錯就聽錯。

反正驢輸了,企鵝果然比較愛他。

什麼爸媽哥哥都沒用,他們才是一起的。

勉強再加進一隻傻貓,其他人都不行。

祁越如是想著,扭過頭,朝站在原地的林漢城挑起眉梢,發送挑釁。

黑壓壓的天幕下,林漢城驟然出聲:“小葵。”

“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的妹妹,是爸媽最記掛的小女兒。”

這話他說過一遍,因為不善言辭,想不到其他更貼切的話語,於是又說第二遍。

“你說沒空,我們可以在家等你。”

“要是你一直沒空,一直不回家,我們就去找你。”

隔著一段有形又無形的距離,海風捎來他的話語,似一片雪,輕盈地掉落肩頭。

家,家人。

兩個象征美好的詞彙,那些真實的陰暗的、虛假卻令人貪戀的畫麵一一閃過眼前。

就像自我評估的那樣。

林秋葵並不擅長處理親情糾紛。

分明擺出了最刻薄的姿態,卻還是十分意外地,得到哥哥無限的諒解和包容。

麵對這種親情,她該怎麼回答呢?

她想,她沒法替原來那個林秋葵作答。

而她自己剛剛擺脫一個困境不久,似乎仍逃避著另一個難題,短期內沒法找到答案,不清楚該如何麵對林家爸媽。

因而她什麼都沒說,僅僅逆著風,回頭看一眼林漢城,便沉默地離開了。

好像風箏越飛越高,在危險的高空中遨遊。可始終有一根線,將她與地麵聯係。

月光投下夜的影子。

林漢城停在原地,莫名有股信念。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有家。大家經曆了許多事,或哭或笑,最終都要回家。

世人皆是如此,他想,他的妹妹也不會例外。

總有一天,她會帶著她新交的男朋友,還有她們的孩子——那隻白貓,敲響房門,回到他們期盼已久的家。

到時候,爸媽驚喜地落下眼淚,二弟柏城笑眯眯地說些調侃話。

她們會說:“我回來了。”

而他會抱起那隻貓說:“歡迎回家。”

會有那麼一天的。

他知道,那一定會是一個晴天。

……

淩晨兩點,綠洲號完好歸來,港口燈火通明。

薑苗裹著一層厚厚的綠絨軍大衣,指尖凍得發白,看樣子等了許久。

她身旁停著一輛車,柳折意帶人裡裡外外把控著整個港口,防止無關人等接近。

再遠一些,在微弱的燈光和黑暗交界處,那裡依稀有幾道人影,幾聲窸窸窣窣的響聲交疊,像極了一窩老鼠伺機而動。

“幾個基地小隊,不清楚從哪裡得到消息,打算隨機埋伏或者接收體力不支的」對話者」,剛好碰上就幫你們解決了。”

柳折意上下打量兩眼,抬手抹了一下鼻子,側過身,有點彆扭地扔下一句:“這次算你運氣好,一個隊員都沒少。”

然而運氣有限,隻有絕對的實力,才能真正保障生命。下次彆亂接任務了。

這話柳折意沒往下說,顧慮到周圍人多,眼雜,不好表現得太熱絡。

好在林秋葵大致能感受到,昔日的小柳警官無論身份上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那股堪稱熱血的正義感一點都沒有減少。

“外麵冷,上車說吧。”

薑苗拉開後排車門。

林秋葵屈身進去,視野中影影綽綽浮現一抹白色,好像是什麼人銀白的頭發。

對方坐在車墊上,身板筆挺,隻穿一件灰色打底衫,下巴同胸脯形成標準九十度角,端正的坐姿中依稀可見當年帶兵征戰的風範。

但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皮膚張力下降,變得鬆弛,乍一看去難免臃腫。

褶皺和歲月淡化了她的威嚴,卻抹不去她的光輝。這樣的人,林秋葵記憶裡隻接觸過一個。

果不其然,祁越一把推開薑苗。

跟著擠進來,砰一聲甩上車門。

下一刻,呂長虹開口:“林秋葵,你是不是以為我故意設置陷阱,想搶走軍權?”

“你能嗎?”

她四兩撥千斤地問回去。

“彆人或許不能,我能。”

“怎麼做?”

據她所知,眼下這個時間點,即便杜衡本人跳出來,也不可能使喚得動軍團。

“你猜不到,說明沒看透政治的本質。”

呂長虹斜眼睨她,神情頗為冷淡想佛看著一個不爭氣的學生:“政治是為國家而生的東西,落實下來,成了人和人之間的把戲。”

“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性格,經曆,缺點,遇到和自己關係密切的事就會失控。隻要領會這條規律,你就不可能把整個國家的未來輕易交托到任何一個具體的人身上。”

林秋葵:“所以?杜衡對我留了後手?”

“錯了,不是杜衡對你。”

“是吳澄心對杜衡。”

吳澄心與杜衡曾是最好的搭檔,最誌同道合的上下屬,時時關在書房徹夜長談,以至連杜衡的妻女都懷疑他們有私情。

彼此熟絡到這個程度,要說這世上最清除杜衡行事風格的人,最能預料他上台後所采取一係列措施的人,非吳澄心莫屬。

杜衡是能用少數交換多數的那種人。

也是趨於不惜代價用現在換取將來的人。

他愛國,愛民,卻又相對極端,認定一件事即便被全世界反對還要毅然前往。

這樣的人一旦陷入誤區,注定如困獸窮鬥至死。過高的職位、過大的權利,反倒會成為他葬送一切最好的催化劑。

因而在災難降臨、諸多單位失去機能的大背景下,吳澄心臨死前共留下兩句遺言。

第一句是由杜衡接任國防部部長一職。

第二句是給予呂長虹相應的權利,一條秘密口令,隻要判斷杜衡行為不當,就能立即撤銷他的職務和名下所有權利。

這事知情的人並不多,恰好,杜衡這個當事人再清楚不過。

所以一直以來,杜呂兩派表麵針鋒相對,實質上根本沒人明白他們真正的關係。

不是敵人,也算不上朋友。

頂多是誌同道不合、兩看兩相嫌卻又依靠彼此保持平衡的兩股勢力罷了。

如此說來,呂長虹雖不讚同杜衡上台後的諸多決策,然而在客觀角度上,她往往願意認同那個使他做出決策的初衷。

他在為這個國家燃燒自己。

以有限的生命,壓上所有,竭儘所能地壓縮即將到來的混亂期。

單這方麵,他興許做得不夠好,不夠全麵,可你不能否認他的付出。

唯獨在把軍隊交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孩這件事上,呂長虹怎麼都看不破他的用意。她懷疑這是他一時糊塗做下的錯誤決定,這才決定設下一點小陷阱,試試對方究竟有沒有本事吃下這份大禮。

“如果你失敗了,我會對外宣布杜衡早在去年大會上,因失職被撤職。”

那麼此後他所做的安排通通失去效力。

那批組成軍團的部隊不再隸屬於他,自然也不該服從他的命令,轉至林秋葵名下。

呂長虹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毫不避諱林秋葵的麵,更無懼於祁越散發著厭惡、陰鷙得好似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眼神。

“可我活著回來了。”林秋葵握著祁越的手,用尾指勾著他,叫他冷靜。

同時抬起眼眸,開門見山:“你打算怎麼辦,還要搶我的軍團嗎?”

“……你的軍團,我喜歡這個說法。”

呂長虹提了提唇,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微笑,讚許或者譏諷。

說實話,此時此刻她隻需動動嘴皮子,就能順理成章地掌控軍團的。

那些兵力,那些儲藏好的兵器,包括海島行的成果,將在一瞬間化為她的囊中之物。

倘若時間再倒退幾十年,呂長虹年輕力壯,多半要選擇搶回軍權,親力親為,儘力拯救這個國家於重重危難之中。

奈何歲月不饒人。

她老了。

一到陰天就疼痛難忍的膝蓋,和難以彎曲的後背,都不再能承受戰爭。

連握槍都止不住手抖、瞄準靶心兩眼發花的人,更沒有資格再走上戰場。

所以是時候放權給年輕人了。

姑且再信你一次吧,杜衡。

相信你沒有看錯人。

封閉低矮的車廂內,呂長虹眼皮鬆落,雲淡風輕道:“又錯了,林秋葵。”

“能回來是你的本事,你過關了。所以我非但不搶你的軍團,還會為你錦上添花。”

“——再給你五萬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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