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打一個有血有肉的家夥,儘管它是一隻異種,一隻怪物,可他們的本質是相同的。不過是供這些異能者們打發時間、隨意賞玩的低賤生物罷了。
他們都沒有選擇。
就像他那個蠢到家的小弟,黃毛。
他也沒有選擇。
他隻是想當個好人。
“哎呀哎呀,是不是要贏了啦?”阿威已經提前站起來,準備慶祝。
祁越捉著林秋葵的手,挨個兒捏手指玩,聽到這話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
“他不行了,紅毛。”他說。
“為什麼?”林秋葵下意識追問。
祁越打了個哈欠,說打錯地方。
下一秒,牛故意倒地,雙腿抵著泥地,竟像人一樣想往側邊翻,活活壓死對手!
紅毛一時走神,猝不及防,小腿骨當場摔斷,一小截白森森的骨頭露在外麵。
眼看山一般的陰影蓋過頭頂,他毫不猶豫,雙手撐地彈跳而起!
一拳打下一隻牛角!
整個人在空中倒翻一百八十度,隨即因用力過猛,重心失衡,後腦勺砰然著地,由此暈出一大攤鮮紅流動的血跡。
“哞——!哞——!”牛像翻殼的烏龜,四腿打滑,一時站不起來。
“起來!19號!廢物!起來啊!”
“老子他媽在你身上押了十塊c級晶石!”
“菩薩,你不是喜歡做菩薩麼?還想不想賺錢救濟那些窮鬼了?想就起來啊!”
人們的呼聲一陣高過一陣,模糊的麵孔一張疊著一張。
好像被架在火上烤,辛辣的滋味從腹部開始蔓延,到腳掌,到手指,乃至大腦。
氣血一個勁兒翻湧,視野金星亂冒。光滑的台壁反射出弱光,像無數鏡子的碎片。
從其中一片裡,紅毛看到那頭牛在搖搖晃晃地起立。
人們肯定也看到了,因此而發狂地跺腳,哈哈笑,或者震怒。無數張嘴唇張張合合,大約都在咒罵他這個廢物不頂用。
這一刻,他有過一瞬間,想要死去。因為這個世界根本不值得他拚了命地去做好人。
可是浩大的聲浪之中,他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快起來啊,老大!”
“打它打它,你能行的!老大,很強,老大,超棒,老大老大,它過來了——”
重振旗鼓的牛哼出一團白氣。
紅毛能聽到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關節破裂的聲音,皮膚撕裂的聲音。
嘎吱嘎吱,哢嚓哢嚓,滋啦滋啦。
一股深切的痛楚由心臟擴散至四肢,但他仍然爬了起來,憑著一口氣,握住牛角。
雙腿摩擦地麵,身體被推得飛速後退。
機械臂的意義是突破人體極限。
想在如此汙糟的世道裡代替兄弟做好人,意味著你要受很多傷,要有強大的意誌。
他的意誌是黃毛。
那個不告而彆的傻小子。
“加油,老大,加油,老大。”
幻聽再一次出現,他從喉嚨裡爆發出一聲堪比野獸的驚天嘶叫!接著一點一點旋轉手腕,將龐大的對手一點一點翻轉過來,脫離地麵,再轟隆一下砸向地麵!!
“……好厲害啊老大,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樣厲害就好了,肯定能救很多人吧。”
色彩朦朧的幻象抬起頭,傻傻看著他,一臉天真純粹到讓人覺得好笑的崇拜。
紅毛咽下一口血沫,止不住踉蹌。
金剛牛晃了晃腦袋,第二次爬起來。
——再這樣打下去他會輸。
它的弱點到底在哪?
要怎麼樣才能贏啊?
紅毛不清楚自己在問誰。
有一刹那他覺得自己好像在高高的看台上瞥見了兩張熟悉的臉,一閃而逝。不過下一刹那他想那必定隻是錯覺。
祁越也好,林秋葵也好,他們一個是叫人聞風喪膽的山鬼,一個是坐擁軍團的對話者。再直白一點說,他們都是異能者。
高高在上的異能者。
而他隻不過是一個靠著運氣在肮臟拳市裡摸爬滾打勉強活到現在的普通人。
他們是不同的人,中間隔著天溝。
大人物有大人物要做的事,才不會屈尊降貴,來看一隻螞蟻的求生。
還是專心對付這隻異種吧。
它的弱點到底在哪?
“是鼻子,老大!”
傻帽小弟興奮得兩眼放光,手舞足蹈:“老大你不記得了嗎?有一次,我們在街上擺攤賣盜版光碟,得罪了那條街的街霸。然後老大你帶著我到鄉下躲,我在田裡看到好多牛啊,我問為什麼他們都給牛戴鼻環,然後你說——”
“廢話,牛鼻子怕疼……”
“咳,咳咳,不戴那裡還能戴哪兒?”
記憶的閘門打開,他一邊嘔著血,一邊抹嘴,說出了與當時一摸一樣的話。
“嘿嘿。”小弟摸頭朝他笑。
……傻逼,什麼街霸不街霸的,那是老子懶得費力氣,不想陪他浪費時間而已。
但這一次,你老大會贏的。
看好了,小兔崽子。
打完這場,我能一口氣賺十顆c級晶石,夠買四十床厚被子,保住四十個像你那樣沒爹媽沒人管的孩子,熬過一整個冬天。
我現在是好人了。傻子。
就是你最想做的那種人。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紅毛忍痛翻滾,避開一連串踩擊。
順手撿起幾根斷牛角,他抬腿跑向擂台邊緣,像攀岩那樣把牛角插進台壁。然後咬肌繃緊,背肌用力,跳到上麵。
他從構造複雜的金屬護臂中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刀,汗水流進眼睛,雙眼泛著絲毫不輸給野獸的獸類光芒,直勾勾看著衝過來的金剛牛。
“他瘋了?怎麼不躲!”
“木頭似的呆在那兒乾嘛呢!艸,他該不會想用那把小刀搞死那頭牛吧?”
人們很快察覺他那簡陋又粗暴的計謀,短暫驚訝之後,普遍情緒高漲。
“有膽量!19號!牛逼!”
“算你還是個男人!”
“捅它!”
“捅穿它的腦子!”
“上啊!”
“衝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這一迭聲的鼓舞下,始終處於那一雙雙貪婪輕蔑的眼球下,金剛牛衝到眼前。
19號雙手握刀,麵容抽搐,把那柄全長2不到25cm的小刀儘數送進了牛鼻頭。
畫麵定格兩秒,眾人瞪大眼珠。
兩秒後,裁判進場,舉起人類臂膀。
勝負已定,幾百道尖銳的哭笑聲一並爆發,氣氛火熱得近乎荒誕。在這裡,沒有人關心同胞的死活,更沒有人在意異種牛臨死前落下的晶瑩淚水,他們隻在乎輸贏,滿眼滿腦子除了緊張刺激的賭局外還是賭局。
這就是新世界。
紅毛作為19號日夜目睹的畫麵。
血紅,疼痛,醜陋,喧囂。
歡迎來到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