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挽起廣袖,主動將手伸過來,放在她麵前。
露凝注意到他在燭光下的臉色有些蒼白。
雖然她見他次數不多,但因為印象實在深刻,所以可以辨彆出他和之前狀態不一樣。
她再不遲疑,握住他的手幫他簡單地清理了傷口。
傷口不重,但也絕不算輕,樹枝殺死冥族時也傷到了他自己,皮肉外翻,血液已經凝固,猙獰的傷口損壞了這隻手如玉的美感,白璧微瑕更令人心動憐惜。
露凝對於傷口的處理有種超乎尋常的熟稔,儘管她始終皺著眉,眼睛紅紅好像隨時會掉下眼淚,但手上動作十分利落,很快就幫他上好藥,包紮好了。
做完這一切,她有些赧然道:“這傷藥很普通,大人回宮記得換藥。”
皇宮裡的禦藥自然是最好的,比她這些自己琢磨出來的不知好多少倍。
但解離塵說:“不必。”
露凝一頓。
“已經很好。”他語氣認真。
露凝一時無言,解離塵漫不經心地撫過包紮完好的手掌,暗金色的眸子裡有種戲薄,以及還未褪儘的麻木和自厭。
一杯熱茶在這時放到手邊,解離塵垂眸去看,聽到露凝小聲說:“大人臉色不太好,氣息比平日更冷,可是除了手心的外傷,還受了什麼內傷?”
她竟然感覺到了。
倒也不是什麼內傷,隻是他神魂剛修複一些,又動用了太多靈力處置那冥族,拉長了回修界的時間罷了。
但這也沒想象中那麼令人討厭。
就當做此生唯一一次小小的放縱好了。
無論要做什麼,總都不會差這幾日。
因著神魂又變得薄弱,周身氣息不免會冷,臉色自然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還是要儘快回去調息。
解離塵站起身,露凝不提還好,一提起,他竟有些身子搖晃,手撐著桌麵穩住身形。
露凝快步扶住他,瞥了一眼她還沒睡過的床榻,下意識道:“大人快躺下歇會吧。”
說完了才意識到這好像不太妥當,可說都說了,也不打算收回來。
“回去也不急在這一時,大人先在這裡睡一會,天亮再走吧。”
她說這話時心裡沒什麼底,越說聲音越低,最好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解離塵都聽見了。
真是新鮮的體驗。
這便是被人真心掛念擔憂的感覺嗎。
他一言不發,但邁開了往前的步子,在露凝的攙扶下,銀靴踩在了床邊的腳踏上。
“你睡哪裡。”
“我剛好要去照顧嬤嬤,就在隔壁休息。”
他竟然願意留下,露凝心裡好高興,臉上的笑忍都忍不住。
她將被子拉開,扶著他躺下,替他蓋好,道了一聲彆就跑了出去。
吳嬤嬤的禪房與這裡一牆之隔,解離塵神識強大,哪怕不外放,也可以清楚聽見她在隔壁的呼吸聲。
淩亂,甚至能感覺到那股呼吸的炙熱,還有她撲通撲通,跳得快而重的心跳。
他閉著眼,眼睫上緩緩結了霜,雪色發絲鋪滿床榻,纖塵不染的人躺在寺廟藍色的被子下,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露凝天蒙蒙亮過來的時候,就覺得這被子還不如不蓋。
蓋了總覺得玷汙了他。
他的一切都是白色的,乾淨到了極點,像某種偏執一樣。
除卻白之外任何顏色點綴在他身上都很違和。
露凝走到床邊,見他還閉著眼,應該是沒醒,就想伸手感受一下他身上的氣息,看有沒有變得不那麼冷。
靠近的時候,她衣袖落在他身上,她喜著鵝黃,極有生機,與白色都算是亮色係,交疊在一起時,竟好像沒有那麼違和。
這倒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樣。
手不自覺落下了一些,一陣涼風拂過指尖,她才發現自己走神的時候,手指距離解離塵的唇已經隻有一線之隔了。
那涼風是他的呼吸。
他不知何時醒了過來,視線落在她身上,淡色的唇微微啟著,氣息平穩而輕薄。
“大人!”她先聲奪人,“我做了早膳,大人可要嘗一嘗?”
解離塵沒說話。
應該是因為她還沒收回手,他唇瓣若動,可能會碰到她。
露凝趕緊把手縮回來,有點不敢看他,可實在挪不開視線。
他生得真好。
方才睡著時,像被供奉的天神塑像。
如今醒過來,濃顏俊美的麵龐就鮮活起來。
雖然依然清清冷冷,但仙骨像清,神姿湛然,有一種自內而外散發的高貴與典雅。
他一手撐在身側,緩緩直起身,回答了剛才的問題:“我不需要進食。”
這是實話。
他不需要進食也可以活著。
彆人要辟穀才能做到這一點,但他天生就可以。
因他與他們不同,身體裡擁有特殊的血脈。
他自小就對食物沒有任何概念,也沒有欲望,最初的日子裡,沒人會管他需不需要進食,隻要他還活著,有口氣在就足夠了。
後來,他也隻喝過茶、水,和上次露凝給他的蜜水。
清甜帶著竹香的味道,至今仍留在他記憶深處。
“……不需要?”露凝找回了神思,有些慢吞吞地說,“是因為不需要,而不是不想吃我做的東西。”
她做的東西。
解離塵思索著這個前綴,沒有說話。
而露凝心裡有種陌生的震顫。
哪怕躺了一會,他臉色還是很難看,周身氣息依然很冷,夏初的天氣待在他身邊,和冬日無甚差彆。
她一夜未睡,寺裡條件不允許,她就儘量尋到更多的食材,特意燉了燙,還是希望他可以喝一點,暖暖身子。
她希望他能吃。
其實沒有什麼彆的理由,隻是希望他可以嘗嘗。
哪怕能喝一口,她也會很高興。
她胸腔悶熱,腦子混亂,手抓緊了衣袖,抿唇說道:“我燉了燙,喝了身子會暖一些,如果不討厭的話,隻是因為不需要才不吃東西…那大人可不可以……試一試?”
說完這話,她心跳的聲音已經搶走了她所有的耳力,幾乎聽不到彆的聲音。
她很想得到他的回答,又很怕他開口,擔心被拒絕。
她拳頭越握越緊,像等待審判的囚徒,沒過多久就得到了白衣謫仙的判決。
他說:“好。”
“你做的。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