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江軍和將軍夫人,以及溫小將軍的墓也在這裡。
這些年除了必要的節日,露凝很少來這裡祭拜。
不是不想來,隻是一到這裡,就會想到父兄下葬那日,母親撞死在他們墓碑前的場景。
外人是不太清楚溫夫人如何去世的,隻知道溫將軍離開沒多久她就也跟著去了,或許是生了大病才如此。
真相比起人們了解到的,總是更加慘烈。
露凝這次不年不節地過來,是想將心底的消息告訴家人。
她要成親了,有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想要第一個告訴家人。
雖然他們留下她一個。
母親最後閉眼之前抓著她的手,讓她好好活著,最初她隻覺得這話讓人生氣,他們都走了,讓她一個人怎麼活?
母親活了那麼久都接受不了這一切,她那時年幼,又怎麼撐得住?
但一年年過來,看得也淡了許多。
人們總說著很多大道理,等自己真遇到了事情,才知道懂道理是沒用的。
將軍山有些遠,晌午十分才到了山腳下,露凝下了馬車,和池雲、護衛一起上山。
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她除了隨身攜帶匕首防身,出門也會多帶些護衛。
其實她知道解離塵在她身上放了神識之後,本可以不必多此一舉,但她不想總是麻煩他。
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如果什麼都要靠他,她也太沒用了一些。那麼沒用的自己,她自己都不會喜歡。
她也不會容忍自己與他距離越來越大,不能做和做不到從來都是兩種概念。本來他們差距就很大了,以後她會好好修煉,不整天躺著混日子了,哪怕追不上他,隻為自保也要堅持下去。
約莫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家人墓前,池雲安靜地招呼其他人一起退到遠處,隻留她一個人。
露凝獨自看著兩座墓碑,眼前不禁劃過血光。
她清晰記得,那天本是父兄下葬的日子,兩座新墳挨得很近,是母親擔心他們死後孤單,近一些還有個伴兒。
露凝穿著一身孝服,哭得眼睛腫了,嗓子啞了,已經沒辦法做出太多表情了。
她看著棺木落入墳墓,看著這世上兩位至親離開,大腦裡一片空白。
她是在母親一頭撞死在父親墓碑上時才回過神的。
周圍滿是尖叫聲和哭聲,她當時完全傻了,愣在那一點反應都沒有,隻呆呆看著母親滿臉是血的倒下,額頭傷口猙獰恐怖。
她最後是將目光投向了她的。
她唇瓣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麼,露凝跌跌撞撞走過去,麵無血色地握住她的手,努力判斷,隻判斷出“好好活著”四個字。
好好活著……
露凝在父母墓碑前蹲下,已經不會哭了。
當初母親出事時,她其實也哭不出來。直到母親和父親葬在一起,人人都讓她節哀,她也沒什麼狀態。
是什麼時候崩潰的呢?
好像是回家後,一日清晨,路過母親的院子,進去轉了一圈,發現院子裡的桃樹結果了,母親最愛吃的就是這顆樹上結的桃子,她高興地摘了一個最大的,捧著跑到屋裡,嘴裡喊著娘,卻發現裡麵空無一人。
東西都還在,是母親離開時的樣子,但已經再也不會有一個溫婉的婦人笑著迎她,替她擦去額角的汗水,整理淩亂的衣裙。
那個時候露凝才開始崩潰,哭得歇斯底裡,整整一個月都沒什麼生氣可言。
那些畫麵彷如昨日,記憶猶新,但到底是已經過去了。
她用乾淨的手帕擦了擦墓碑,笑著說:“爹,娘,我來看你們了。”
她坐到墓碑一旁,將帶來的貢品一一放好:“我帶了你們最愛吃的,都是我親手做的,你們一定喜歡。”
露凝掃過墓碑上的刻字,那是她一筆一劃刻下的,刻的時候手劃破流了血,至今食指內側還有個不太明顯的疤痕。
“這麼久沒來看你們,可有怨我?”她喃喃道,“你們彆生氣,我以後一定常來。”
她摸摸自己的臉:“爹娘看我是不是比上次胖了一些?我有在好好活著,你們不要擔心。”
她望向一側,笑著道:“還有哥哥,哥哥也不要擔心,我也給你帶了吃的,你不要急。”
露凝站起身走過去,在兄長墳前放下貢品,又仔細地打掃墳塋。
溫家的墓都有專人看管打掃,其實很乾淨的,但她還是想做這些事。
她認認真真忙活這些事,嘴裡絮絮叨叨的,也沒發現身後什麼時候多了人。
“以前爹總說哥哥是咱們家最有出息的,他會比溫家所有祖先都有成就,而我太笨,空有一身蠻力,心裡那點子小聰明自保還行,領兵打仗完全不夠,去了也是害人害己。”
“現在想想,爹說得都對。”
露凝直起腰,擦了擦額頭的汗:“你們走之後,我也想過自己能不能繼承父親遺誌,做個女將軍,帶兵打仗,振興溫家,可是……”
她失落地蹲下:“可我一拿起刀劍就想起你們的死。我忘不了是如何替父親和哥哥整理屍身,也忘不了母親滿臉的血……直到今天,我也隻能用匕首這種刃小的武器防身。”
她沒辦法看刀刃,也見不了寒光和殺意。
萬壽節那天禁軍的兵刃依然會讓她反胃和發抖。
過了這麼久了,她依然對此有著極重的心理陰影。
“我也實在不是那塊料。”露凝抬起眼,有些內疚,“我生在溫家,卻沒有能力像哥哥那樣給家族帶來驕傲,我這樣膽怯又慫,好像除了好好活著,再沒有可以為你們做的了。”
她隻能好好去完成“活著”這件事。
以前活著也是一種責任和負擔,但現在不是了。
露凝臉上漸漸有些光彩,她說起解離塵的時候,神色溫柔,眼神專注,有著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綿綿情意。
解離塵站在不遠的地方,從感知到她情緒波動,擔心地趕到這裡開始,沒有錯過她任何話。
“他是很好的人,豐神俊朗,彬彬有禮,禮賢下士,與人為善……”
她在向家人介紹他,用他知道的所有美好詞彙。
解離塵一直覺得很違和,那些詞用在他身上……並不合適。
她根本沒見過全部的他,見過之後肯定很失望。
所以聽她如此誇讚他,他完全高興不起來,隻有對以後的無儘憂慮。
直到露凝說:“我想照顧他。”
解離塵怔住,錯愕地望向她嬌小的背影。
她說得累了,正靠著墓碑喝竹筒裡的水,聲音不大,嬌憨可愛:“我做不了女將軍,但也想用彆的方式為溫家掙名。若我修仙,或許能找到適合我的方式。”
“大人看上去無所不能,好像沒人可以傷害到他,但我有種直覺,他其實很需要人照顧。”
“大概沒人像我這樣以為,所以肯定沒人照顧他。他那樣厲害,總是他照顧彆人的吧?我想做照顧他的那個人。”
“若我真能修煉,能照顧好大人,肯定也能照顧和保護更多的人。”
不。
不要照顧彆人。
隻照顧他就可以了。
“露凝。”
冷清的聲音忽然傳來,驚得露凝猛地站起。
她詫異地望向解離塵,也不知他來了多久,聽了多少。
她張嘴想說什麼,卻見解離塵抬起手臂,雪色廣袖上熒光閃爍,緩緩化作一件鮮紅的嫁衣。
“成親吧。”
他說:“就現在,就在這裡,做我的妻子。”
然後,此生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