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凝轉過頭時,鑄劍長老神色已經恢複如常。
她捧著劍走向她,明明很高興,卻又有些忐忑。
“真的是給我的嗎?”
不記得已經多久未曾收到過長輩精心製作的禮物了,更彆說是劍這樣珍貴的東西。
鑄劍長老是離州最強的煉器大師,在九州都是排得上號的,她鍛造的兵器有市無價,旁人費儘辦法難求一把,到了露凝這裡,竟還是鑄劍長老自己求來的機會。
“當然是給你的。”鑄劍長老溫柔道,“不是給你的還能給誰?快試試趁不趁手。”
露凝點點頭,退開一些揮劍而起,嬌小的身影纖巧靈動,明明隻修煉不過月餘,卻已經是天賦不高者一輩子無法企及的高度,劍法更是初見解離塵的風範。
她天生金靈根,真的是生來就要做劍修的,鑄劍長老望著她執劍的模樣漸漸有些恍惚,等露凝回到她麵前揮了揮手才回過神。
“長老?”露凝疑惑地喚了一聲。
鑄劍長老一笑,頷首道:“很好,不過……”她拉過她握劍的手仔細看了看,“你握劍的力道好像比一般人大。為何?還是重嗎?我再為你改輕一些。”
“不是的。”露凝趕緊解釋,“不是劍重,是我本身就要比旁人力氣大些,所以握劍的力道也跟著不一樣,劍已經很輕了,再輕我反而拿著不舒服。”
鑄劍長老愣了愣:“竟是如此?是我疏忽了,還當女孩子力氣都比較小,特意打了把輕劍。”
“已經很好了!”露凝真的很高興,臉上紅撲撲的,雙眼明亮,“我很喜歡這把劍,一定會好好愛惜的!”
鑄劍長老聞言沒立刻說話,過了一會才道:“不必太愛惜,也不是本命劍,壞了可以再打,劍是拿來用的,還是你自己比較重要。”
還是你自己比較重要。
露凝離開時滿心想的都是這句話。
她緩緩停下腳步,站在雲海邊朝下看,這麼多年了,她其實從未覺得誰像過娘。
唯獨在鑄劍長老身上。
可她又知道,她們絕不會是同一個人。
她有點想娘了。
露凝不是個喜歡傷春悲秋的性子,憶起親人也不去想那些不好,隻記得那些好。
她不去想母親將她丟下,自己撞死在父親的墓碑上,隻想著他們都還在的時候,一家子其樂融融。
她坐到雲海邊,抱劍看雲卷雲舒,臉上是安靜的笑容。
解離塵尋過來時,就看到她一個人在這裡坐著。
她看上去需要安靜獨處,他稍稍思忖,本想離開,卻見她抬起手招了招。
“來坐!”她也沒看他,但說話聲裡笑盈盈的。
解離塵:“如何知道我來了。”
露凝轉過頭:“你那麼大個人突然出現,我會不知道嗎?”
“……”
他修為至此,氣息豈是旁人隨意可發現的。
她能發現,不僅說明了她境界的穩固,更說明了……
她非常了解他的氣息。
除非特彆親密,如道侶那般神魂交融,身體契合,否則絕無可能達到這種程度。
解離塵居高臨下地垂眸望她,但露凝一點都沒有被俯視的感覺。
今日離州氣候有些異常,伴著夕陽墜落有些發冷,漸漸還有些飄起雪花。
解離塵站在漫天雪花裡,黑金衣袍墜地,白發半披,以素簪綰著道髻,從內而外散發著凜然不可侵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勢。
可他看她的眼神,是能夠融化霜雪的溫度。
露凝仰頭仰的脖子都酸了,解離塵終於有了動作,走過來從容優雅地坐到她身邊。
露凝見他這樣,才突然意識到這個舉動好像不太妥當,這地方雖然不常有人路過,但也不是特彆隱秘,若有諸天弟子看到堂堂離州君如此……
“咱們還是回去吧。”
他平日裡對外的形象她是知道的,為了不嚇到同門,他們還是回奉君殿好了。
她正要起來,就被解離塵握著手腕拉回來。
“無妨。”他手一抬,淡淡的結界將他們籠罩,“不會有人來打擾。”
……對,她怎麼忘了,還有結界這種東西。
露凝一直都對結界很好奇,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解離塵看著她:“想學嗎。”
“我可以學嗎?”她興奮地轉過頭來。
她今日很高興,情緒外放,看起來很好說話。
解離塵點頭:“當然。無論你想學什麼我都會教你。”
露凝湊到他身邊:“那什麼時候教我?”
他朝她伸出手,露凝心領神會地把手搭上去,一觸之間還是有些冷,但比從前要好上太多。
她看到他輕輕撥動她的手指,緩緩形成結印的手勢,隨後問她:“學會了嗎?”
“……”?就這?就這樣教?
她困惑地皺起眉,解離塵已經鬆開手,對她說:“你自行試試。”
露凝張口欲語,又到底是沒說出來,嘗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倒不是那個印很複雜,就是有點不好結,手勢很彆扭,兩手中指得朝後壓,他方才幫她還可以壓住,她自己實在彎不過去。
“不行。”露凝最終還是放下了手,“我的手它不聽我的使喚。”
微風拂過她的麵頰,帶起她額邊碎發和鵝黃的發帶,發頂蝴蝶金簪蝶翼振顫,很美很美。
解離塵看了一會說:“不要心急,多試幾次。”
露凝注視他:“你是怎麼學會的?用了多久?”
“書上有寫,照著做一遍就會了。”
“……”露凝站起來,“我想回去了。”
解離塵望著不斷翻滾的雲海沒動。
此刻天色漸暗,白雲也變成了墨色,這樣的顏色才是適合他的顏色。
“有樣東西給你。”他自袖中取出銀白色的劍鞘遞過來,“你的劍還無鞘,便用這個吧。”
露凝看著他手中劍鞘,這劍鞘看著非常普通,與鑄劍長老給她的那把精致的輕劍很不合襯,就像是坊市上隨便買來的,但她還是接過來,將劍喚出試了試。
尺寸正對,嚴絲合縫,露凝握了握,手感也很好。
“你做的嗎?”她彎著唇角問。
解離塵沒說話,隻是朝她伸出手,露凝了然地把劍遞過去。
他接過去,先是隔著劍鞘看了一遍,隨後將劍拔出,反手握著,看似漫不經心,卻仔仔細細一寸寸看了一遍。
他在看劍,露凝在看他。
他不看她的時候不苟言笑,清冷疏離,手中握著一把女子劍,一點不顯得突兀,挽劍花的手勢流暢優雅,看得露凝心撲通撲通跳。
“不錯。”他最後給了這樣一個評價,眼神平淡,嘴角朝下壓,倒不像是誇讚的神情。
將劍回鞘,解離塵反手把劍柄遞過去:“不用的時候,定要將它好好收在劍鞘中。”
他說這話時語氣倒是重了一些,望著她道:“記住了嗎。”
稍頓,他順著她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自己:“在看什麼?”
露凝被抓包,立刻眼觀鼻鼻觀心:“沒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解離塵偏了偏頭,似有所悟,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不用時要將劍好好收在鞘中。”
露凝匆匆點頭:“我知道了,天都黑了,咱們回去吧。”
她抬腳走出結界,解離塵起身跟在後麵,兩人一前一後,避開人多的地方,結伴回了奉君殿。
回到奉君殿裡,露凝的尷尬差不多都消失了,她轉回身來望著皎月花樹下黑衣白發的謫仙,正開口要說什麼,就見他薄唇微啟,語氣很輕,但她能清晰聽到他的話——
“夜裡要來嗎。”
…………
露凝先是愣住了,隨後粉白的臉肉眼可見地漲紅,哪怕在月色下也紅得過於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