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凝很早就醒了。
太陽還沒升起來,寢殿裡一片昏暗,她側躺在解離塵身邊,枕著手臂安靜地看著他。
他還沒醒。
露凝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荒唐過。
想到這一夜自己是如何地要他,倒也並未臉紅。
她知道自己隻是在用這種方式證明他還活得好好的。
她身上到處都是他的氣息,熟悉而強烈,讓她從他靈府內出來後,總算有了一些安全感。
露凝稍稍湊近了一些,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鼻尖,突然發現他身上很燙。
一個總是體溫冰冷的人突然發起熱來,這不是個好兆頭。
露凝趕忙起來,扶著他的肩膀想叫醒他,張口時又放棄了。
她仔細觀察他的模樣,他額頭有些汗珠,但表情舒展,看不出痛苦,似乎比平日還要放鬆一些。
他不是在難受。
露凝稍稍放下心來,用衣袖替他拭去額頭的汗珠,視線順著他輪廓美好的臉龐向下,最後停在他赤著的胸膛上。
他隻披了件單薄的白色褻衣,領口敞開,風光無限。
露凝俯下身去,側耳貼近他的心口,屏息聽著他的心跳。
撲通,撲通,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
他是活著的。
露凝拖著有些疲倦的身體縮緊他懷裡,緊緊抱住他,感受著他身體的炙熱,心思飄向了紫微帝府。
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解離塵籌謀千年才終於等到這個登上紫微帝府報仇雪恨的機會,她雖然已經努力學會了殞天劍法第七重,能幫上他的還是很有限。
可沒關係。
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他們會成功的。
露凝本身是個豁達的人,也曾覺得“冤冤相報何時了”。
可在解離塵身上發生過的那些事,讓她深刻地認為,無論他變得激進和極端都沒錯。
他想要報仇太正常了,他為了報仇做出多過分的事,她其實都能理解——但她不會讓他為此犯下更大的錯。
所有傷害過他的人,她都恨不得生啖其肉,就更不會讓解離塵有一日變成和那些家夥同樣的人。
他一定也不希望變得和他們一樣。
天漸漸亮起,解離塵還是沒醒,但他氣息平穩,麵色紅潤,露凝也就沒有著急叫他。
她先起身換過衣裳,由紙傀儡梳妝過後,安靜地坐在他身邊托腮等著。
直到鑄劍長老傳音過來,表示一切都準備好,即將出發前往玉州時,解離塵終於醒了過來。
他被奉君殿外的傳音和鳴鐘吵醒,撐著手臂坐起來,一抬眼就對上了露凝圓圓的眼睛。
她的眼睛清澈,眼睫很長,眼神溫柔,正專注地看著他。
“你醒了。”她傾身過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
這好像不該她來問,似乎該是他問過她,不過……
“沒有。”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音很啞,側頭輕咳了兩聲,露凝已經端來了水杯。
“喝點水潤潤嗓子。”
解離塵長睫翕動,安靜地就著她的手把水喝了。
喝過水,他唇上留下水痕,將本來有些蒼白的唇潤得微微泛紅,瞧著健康了不少。
露凝放下水杯坐到他身邊,仔細檢查了一下他身上:“你睡了很久,身上一直很熱。”她用手感覺了一下,“現在沒那麼熱了,但也不像之前那麼冷了。”
解離塵早就發覺了身體的變化。
他怔忪片刻,低聲說:“無礙,我很好。”
是真的很好,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這樣好過。
黑暗破碎的靈府都跟著輕鬆許多,眼睛看向四周時色彩都更鮮豔了。
露凝張口想說什麼,但看他的模樣,又不想再提那些不好的事了。
“咱們該出發了。”她神采奕奕地站起來,“鑄劍長老已經等了一會兒。”
解離塵算算時辰,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不但睡著了,還睡得這樣晚。
他搭著露凝的手站起來,盯著自己的手,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們昨夜著實有些過火,露凝表現得前所未有的熱切,於是他所有的克製都灰飛煙滅,也跟著荒唐起來。
按理說,兩人之間該是她比他更累更需要照顧,但現在好像反過來了。
露凝精神飽滿,而他卻仿似被榨乾了一樣。
但這也沒什麼不好。
她這樣需要他,在意他,讓他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而不是披著行屍走肉的軀殼度日如年。
奉君殿外,鑄劍長老領著眾弟子耐心等待。
他們不敢不耐,但也很意外宗主竟然會遲到。
宗主是最自律守時之人,更彆說是赴九州大會這樣的大事,誰都沒想到會是現下這般情形。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解離塵才現身,帶著露凝從奉君殿的高台下徐徐走下來。
鑄劍長老立刻率領弟子彎腰行禮,解離塵黑衣白發,金羽蓮花冠,冠後墜墨色發帶,清冷的視線從鑄劍長老身上劃過,淡淡道:“出發。”
露凝跟在他身邊,看到他抬起手腕,腕間玄玉珠化作神劍濯蒼,劍刃漆黑,泛著淡淡的冰寒龍息。
他朝她伸出手,露凝毫不猶豫地握住,兩人一起禦劍而行。
其他弟子也都禦劍而起,在解離塵出發後跟了上去。
鑄劍長老跟在最前,靜靜看著濯蒼神劍上前後而立的男女,眼底有些淺淺的迷惘。
玉州與離州之間隔著商州和懷州,商州君商靡是玉璿璣如今的道侶,她在解離塵這裡吃了虧,便尋了當時修為高於解離塵的商靡為道侶,確實壓過解離塵一頭。
但如今解離塵修為晉升,商靡卻止步不前,也不知玉璿璣又會作何感想。
再說懷州,懷州君懷袖是當世聞名的大符修,懷州各宗門也都主修符道,她與玉璿璣是閨中密友,自然也對解離塵十分不喜。
其實說起不喜,九州之內除了離州,就沒有喜解離塵的。
他上位太過快速太過血腥,一日內斬殺秦川夜心腹挑戰者數十人,鮮血染紅了諸天宗的道場,這些年對有異心和不服他者更是殘酷無情,下手殘忍,甚至還在魔淵降龍穀拿到了可與帝清劍媲美的神劍濯蒼。
這樣一個人,怎會令長久居於高位卻不受他尊重的州君喜歡?
不能為他們所用卻又比他們優秀,他們放任他成長至此已經是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