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市。
往來的車馬絡繹不絕,筆行、酒肆、鐵行、肉行、雕版印刷行等,還有賃驢人、雜戲、琵琶名手、胡姬舞者……各色手藝,相聚一堂。
東市是長安城中手工業生產與商業貿易的中心地之一。
這裡店鋪毗連,商賈雲集,工商業十分繁榮發達。
東市內生產和出售同類貨物的店鋪,分彆集中排列在同一區域,叫做行。
堆放商貨的客棧,叫做邸,邸既為商人提供存放貨物的地方,又替他們代辦大宗的批發交易。
東市的工商業不僅分門彆類,更多達二百二十行,而且各行業的經營,都有相當的規模。
長安朔方商會分會館,就坐落在東市東北角的未名湖畔。
今早,五艘飛艇從北麵鋪天蓋地而來時,不少去過朔方的商賈就開始朝這裡彙聚。
駐守長安分會的主事叫甄有財,是馬周挖掘的能人,本身能力出眾,尤擅經營之道。
不過,這種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在這個時代比普通力工還不如,因此一直沒有出頭機會……
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
甄有財當年在不少酒樓混跡過,從普通店小二乾起,一路經曆過門麵、賬房、後廚、櫃台……等各種崗位工作。
對於經常在酒樓出現的人物,他都會長個心眼,倒也不是為了攀高枝還是阿諛奉承什麼,隻是單純的劃定一個不能惹的人物名單,說直接一點就是怕死。
有一次,馬周與幾個文人起了爭執,因他們嘲笑馬周一個文人寄居武將家中,落了文人的臉麵等等,事因不去追究。
甄有財當時就對馬周有所耳聞,知道他也是窮苦人家出身,雖然名氣不小,但肯定鬥不過對方,因此便提醒了馬周一句。
當時馬周還不甚在意,直到甄有財將那幾個人的來路、靠山、家庭情況,以及過往與誰有過什麼過節,後來如何如何報複等等,詳之又詳的娓娓道來。
馬周當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他雖然狂妄,但在長安這種天子腳下,他就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寒士,哪裡是那些二代們的對手。
若是沒有甄有財提醒,或許他活不過三日,但知道對方手段的馬周,還是有自救之法的。
後來的結果,嚇了甄有財一跳,馬周先發製人,一篇文章送到某個大人物手中,直接就治了那幾個文士的罪名……
“甄主事,甄主事……”
“啊,哦,洛川兄。”
“怎麼,昨夜望春樓酒勁還沒過去?”
“嗬嗬,洛川兄說笑了,就是想起一些往事,讓諸位見笑了。”
分會議事廳內,甄主事端坐上首,回憶起與馬周唯一的一次交集,心中不免生出感慨。
就是半年前,有人找到當時已經是酒樓掌櫃的他,直言要他來當分會主事,待遇是讓他想都不敢想的好。
對於朔方商會,甄有財在酒樓工作的時候,就聽不少商販說起過,當時他還羨慕那些商會的銷售,一單提成就頂他幾月甚至幾年的薪俸。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成了這個商會的主事,主管大唐最繁華的長安城分會。
看著麵前紛紛起身回禮的‘大人物’們,甄有財挺了挺胸膛,如今他的地位有些超然,低聲下氣的習慣是時候改一改了,免得丟了商會的臉麵。
揚了揚手,示意小廝送來飲品點心,甄有財施施然坐下。
下首幾個人麵麵相覷,最後左側的中年人輕咳了一聲,起身拱手道:“甄主事,我家郎君讓我來問問,那五艘飛艇……可是朔方有什麼動靜?”
甄有財瞥了這人一眼,腦海裡立馬跳出這個人的信息,同時聯想到他的來曆,眉心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東市上百行當之中,不乏一些人為壟斷經營的大買賣,其中最賺錢的,當屬四大貿易。
哪四大?
鹽鐵馬牛,這四種買賣隨意沾上一樣,都能夠賺得盆滿缽滿。
但因為事關國本,想要在天子腳下經營這四種買賣,就要有一定的後台和手段。
麵前的這個中年人本身倒是沒什麼能耐,若是單獨放對,甄有財如今的地位可不怕他。
中年人仿佛也知道甄有財已經今非昔比,所以特意在‘我家郎君’四個字上頓了頓。
甄有財隻要不傻,就不會隨意那話搪塞他,因為他家郎君,乃是右衛大將軍,潞國公侯君集。
“侯管事有禮了。”
甄有財起身回禮,又道:“隻是,我也是剛剛收到消息,飛艇進城的時候,我還在後堂盤賬呢,根本不知道……”
“嗬嗬,甄主事說笑了,誰不知道你們商會有單獨的通訊手段,飛艇南下這麼大的事情,甄主事不可能沒有收到一點點消息吧?!”
甄有財話還沒說完,旁邊又有人出聲了,這人也不好惹,甄有財急忙拱手道:“真的不騙諸位,要是真的有要事,我身為商會分會長,不可能不去操持的吧。”
堂下幾人相視一眼,都是皺著眉頭,仿佛在權衡甄有財這句話有多少可信度。
右首,有人起身說道:“諸位,且聽我一言。”
眾人聞言一怔,接著急忙應道:“洛川兄且說。”
甄有財見狀,心中感激對方的同時,又有些小悲哀,京城這一畝三分地,大人物實在太多了。
麵前這位洛川兄,背景是國舅府,本人還兼著內庫管事的官職,所謂內庫,就是皇室的小金庫……
“諸位,大家大可不必在此為難甄主事……你們想想,能一次性出動五艘飛艇的人物,整個朔方還有誰?”洛川撚須輕笑,掃了一眼深思的人群,直接定論:“我覺得,能出動五艘飛艇相送,整個大唐除了陛下以外,沒有他人,所以,事情可能沒有那麼複雜,或許隻是陛下返京了而已。”
“這……”眾人麵麵相覷,幾個人默默頷首,洛川的這個解釋說得過去。
隻是,也有人表示懷疑,特彆是大家都知道,朝廷跟朔方席氏的關係十分緊張,人家席家二郎憑什麼派出五艘飛艇相送?
那為首的便是侯君集府上的候管事,隻見他欲言又止,好幾次想要再去逼問甄有財,最後都被對麵的洛川瞪了回來。
侯君集雖然因為玄武門之變,地位有所上升,但與長孫無忌比起來,還上不得台麵,更不要說爭奪什麼好處了。
“既然洛川兄都這麼說了,那……今日就做什麼散了吧。”
候管事不敢與洛川放對,但對其他人,他可沒有那麼多顧忌,左右自己還有很多要事當辦,繼續在這裡糾纏也是浪費時間,還不如早早離去。
但走是要走,不能自己一個人走,萬一這些人背著自己商議什麼大買賣呢,所以,候管事冷著臉幫甄有財趕人……我要走了,你們還留下來乾什麼,走走走,都走。
彆說,其他人還真有這個心思。
畢竟,如今的甄有財今非昔比,很多人都想著從他手裡挖點好處,多的不敢,能挖點多餘的提貨份額就心滿意足了。
以商會在售的糖果為例,如今來自朔方的各類糖果,在長安已經脫銷了,這種在朔方隻是用來哄小孩的玩意兒,在長安成為不少青樓姬館的必備品。
要是桌上不放幾塊糖鎮場子,都不好意思開門做買賣咯。
目送候管事帶人離去,甄有財重重鬆了一口氣。
旁邊還沒有走的洛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順手拿起桌上的糕點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