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顏神佑會偷偷地認為,她大概是缺了十八輩子的德,才遇上了顏肅之這麼一位親爹。哪怕有一天薑氏受不了了,跟顏肅之和離,她還是得跟著顏家混——除非她舅舅雄起,把她們母女一塊兒搶回薑家去。現在她要修改一下意見,跟她一樣倒黴的還有其他人。比如楚氏,比如顏氏。
這不,顏氏是真的懵了,跑回娘家一哭訴,楚氏攔都攔不住。照楚氏看,這等事,長媳可以知道、次媳可以知道,顏平之的老婆是不可以讓她知道的。架不住顏氏這幾天壓力太大,將她以前的教育都丟了,一個沒繃住,全說了。
說完了,顏氏覺得心裡痛快多了,總覺得有了難為事,隻消跟楚氏一說,便能保證無憂。楚氏聽完,差點沒被這一雙蠢兒女給氣死,對顏肅之,她早就放棄了,然而整件事情,究其源起,卻是顏氏犯蠢!楚氏一眼掃過三個兒媳婦,隻說一句:“不要叫孩子們聽了這些醃臢事。”
三個兒媳婦不得不退下,薑氏親自將顏神佑抱起,飛快地掃了顏氏一眼,那一眼裡包含的感情之複雜,大概連薑氏自己,也難分辨。顏神佑隻覺得抱著自己的那兩條胳膊在顫抖,不由擔心地看了薑氏一眼,薑氏沒有注意到她的小眼神兒,徑自朝楚氏一禮,抱著女兒,頭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
母親教她要忍,不要無時無刻像隻鬥雞,可這件事情上,她實在是忍不得了,更可恨的是,她倒是想跟顏肅之鬨,可顏肅之在哪兒呢?真是不忍也得忍了。忍不住抱著女兒哭了一場,連哭,也不能大聲哭。
顏神佑聽著薑氏壓抑的哭聲,心裡沉甸甸的,被引逗得也哭喪了臉兒,真是想哭。想一想,還是沒張嘴,默默地伸出手來環住薑氏輕輕拍著。她人小胳膊短,哪裡能抱得住薑氏呢?兩條胳膊伸開了,不過將將抓到薑氏兩肋。饒是如此,薑氏更覺得想哭。
阿方與阿圓原是由著薑氏,想著她哭一回,也好解一解心中悶氣。如今一看連顏神佑也要哭上了,又忙來相勸,阿方擦著眼淚道:“娘子,娘子休惱,看小娘子麵上。”阿圓續道:“是哩,看小娘子多貼心。”好說歹說,才把薑氏說得止了淚,將顏神佑交與阿圓,薑氏重又洗麵上妝,又是個端莊的少婦了。
顏神佑大氣也不敢出,聽著阿圓小聲念叨著:“你娘不容易啊,小娘子可得好好爭氣啊。”隻這回,卻不好再公然提起顏肅之來了。
早經聽過一萬八千遍的嘮叨,此時聽入耳中,卻又叫顏神佑生出些許新的感觸來了。卻聽阿方念叨:“娘子,小娘子雖好,可沒個親兄弟,可怎麼辦呢?”是啊,怎麼辦呢?生一個?薑氏隻要不和離,就得跟顏肅之生,可顏肅之這麼個著調的樣兒,怎麼下得去手?
連顏神佑都跟著犯了愁,一個沒繃住,薑氏教她數數兒的時候……她忘了跟著多念一遍再裝成“學會了”。聽薑氏念完,她順嘴就整個兒禿嚕出來了,從一數到了一百還要往下數。薑氏暫將顏肅之拋往腦後,驚喜地抱著女兒親了一口:“你學會了?知道什麼意思?真的會背了?”
顏神佑心說,壞了,忘了裝了,可看著薑氏驚喜的樣子,她實在不忍心裝成不會。不得不悲劇地從頭再數一回。連阿方阿圓,帶梅蘭竹菊四個,都一樣的歡欣。阿圓笑道:“小娘子的聰明,是天生的。”
顏神佑老臉一紅,心說,可不就是天生的麼?薑氏開心,又讓顏神佑背了一回,還試著教了她背了半個九九表,顏神佑破罐子破摔地全背了出來。
就聽薑氏道:“隻要她好,我在這裡受再多的苦,也算是值啦。”
弄得顏神佑險些要拍拍胸脯,把剩下那半截還沒“學”的也背出來,好叫她開心一下。
這一天晚上,顏神佑跟著薑氏又認了幾個字,非常苦逼地注意進度,不是怕學得太快,而是怕露餡兒。萬一弄一個薑氏沒教過的字來,她不小心認出來了,這不是找事兒呢嗎?神童也不是這麼個神法兒的。因而打定主意,以後少說話,少說少錯,不是嗎?
薑氏見女兒小小年紀便“沉穩有度”,十分欣慰,並不知道那位沉穩有度心裡有多苦逼。
認完了字,阿圓抱顏神佑去喂奶,顏神佑本人對於被喂奶這種事,開始是相當抵觸的,可她還小,不吃奶、又沒奶粉,就隻有餓成小豆芽。沒辦法,隻好紅著臉喝了。彆說,喝習慣了,下限神馬的,也就隨風而逝了。
阿圓喂完了奶,又給她上起了思想政治課:“這一家子真是不講究!原以為夫人教導出來的能有多明白呢,兄弟給她出頭,她怎麼能埋怨呢?你爹也是,大不了下回不幫了,這回這麼混鬨又像什麼呢?”
顏神佑心說,我哪知道啊?阿圓又說:“你可怎麼好呢?連這麼個無賴兄弟都沒有啊……”
顏神佑直被她念得睡著了,腦子裡還是她的聲音。其效果堪比洗腦神曲套漢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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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拍翻姐夫事件之後,顏神佑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從阿圓嘴裡聽到半句對於她爹顏肅之的正麵評價。
此時距顏肅之拍翻姐夫又過了兩個多月,才下了這一年的頭一場雪,雖是初雪,卻下得很大,天地間一片銀妝素裹。顏神佑早早地被換上了厚厚的冬衣,這時節還沒怎麼用棉花保暖,她裡麵穿夾衣,外麵裹著皮草,毛茸茸的,配上粉嫩嫩的小臉蛋兒、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人見人愛的。
她正在跟薑氏說話,薑氏教她的課程也相當高大上,教背仁義禮至信、溫良恭儉讓。一麵讓背,一麵解說。講完了,還問顏神佑:“聽懂了嗎?”
顏神佑奶聲奶氣地道:“就是要做好人。”
薑氏歎道:“是啊,做好人,凡事直道而行。”說完微笑著摸摸顏神佑的毛腦袋。
阿方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進來就憂慮地看了薑氏一眼,薑氏歎道:“說吧,又有什麼難為事了?”
阿方更加為難地看了顏神佑一眼,顏神佑仗著自己“聰明”就問了一句:“阿爹怎麼了?”反正周圍的人天天說她爹這不好、那不好,她要再不問一句,才顯得反常了呢。
阿方舒了一口氣:“郎君攪了趙將軍的差使,鬨得全京城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