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璞一腳踩進青春期,長勢迅猛。www.DU00.COm縱使顏肅之時常見他,每見一回,都會生出一種“啊,這小子又長大一點了”的感覺。山璞比以前更高了,也更瘦了,顏肅之覺得他整個人都像是一個麵團子,被人捏著兩邊,生生拉長了。雖然去年看他已經開始長個了,也比較修長了,今年長得比去年還要厲害些。
山璞不止高瘦,膚色也染上了那麼一點點蜜色。也許是基因的關係,山璞原本皮膚白皙,不易曬黑。這幾個月來忙上忙下、跑裡跑外,居然將膚色改變了那麼一點。配上現在的體型,帶著一股子少年人肩負重擔的成熟憔悴。
連顏肅之這樣“自家人萬歲管其他人去死”的前中二病,都有些心軟了。見了麵,不等山璞行完禮起身,顏肅之就將人拎了起來,皺眉道:“怎地像是又瘦了些?不曾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山璞兩邊唇角微微向內陷了一陷,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輕聲道:“委實不是,是天氣漸熱,到了該瘦的時候了。”
顏肅之好險沒送他一個大白眼,鬆開手道:“我不管了我不管了,說了你也不聽。”
山璞這回笑得更深了那麼一點點。
顏肅之待他好,他是知道的,顏肅之對山民有些小算盤,他也是知道的。可那又怎麼樣呢?他想為族人尋一條路,也正需要顏肅之這樣的人,不是嗎?利益一致,難道不好嗎?至於相處,無論顏肅之發的懸賞尋人令背後是不是有利益的原因,顏肅之肯想著他,他就感激。兩處又相處得好,何必去斤斤計較那些離奇古怪的是是非非?
顏肅之一個山下人,能對山民這般好,已是意外之喜了。至於那位留在京中的小娘子,山璞心裡苦笑,他現在怕還沒那個本事去求娶。隻盼老天垂憐,擠出三年時間給他,讓他報了父母之仇、安置好了族人,這兩樣做成了,他也能拚出一番事業來了,或可一試。
山璞心裡已經算過了,顏神佑今天過了生日就十四了,明年及笄,該說人家了。不是他壞心,是真心希望小娘子能多拖上一年,他隻要一年,就能有底氣請顏肅之評估他一下,成與不成,他該努力的努力、該放棄的放棄。
這個時候的山璞根本不知道,顏肅之的防線已經鬆動了。不然顏肅之不至於對他這麼親切,關切得像看自家子侄似的,上京還要捎著他,讓山璞麵見虞喆,陳述內情,也好在朝廷報備一下,以後無論山璞怎麼報仇,朝廷都不好再多管閒事了。
山璞聽顏肅之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京?”的時候,還呆了一下,問道:“府君才回來,又要赴京?”
顏肅之不好意思地道:“是啊,他們參我。”
山璞有點緊張地問:“應該沒事罷?”有事你不至於這麼輕鬆啊。
盧慎從旁笑道:“使君自然是無事的。”
山璞結巴道:“又……又……又升了?”被參了,然後升官?這個“參”難道不是被投訴的意思嗎?
顏肅之戲言:“丁長明好了,你怎麼反倒結巴上了呢?”
盧慎將京中事三言兩語解釋完了,總結道:“就是咱們使君什麼都還沒動手呢,事情已經結了。”
山璞聽到“小娘子”三個字,耳根一跳,囁嚅道:“這也太快了。”這麼能乾啊,好萌啊……
顏肅之微有得意地道:“那是。你那裡的事情可否暫放一放,與我同往?”
盧慎也勸山璞與他同去。
山璞有些猶豫的,他的族人才剛剛安定下來,就這麼去京裡,他怕阿婉控製不住。這個時候,才剛剛收攏了人,他怕有斷層。顏肅之知道他的顧忌,道:“走得快時,前後不過大半個月,又不要你總留在京裡,見過聖上,你便回來就是了。”
盧慎也說:“山郎不也是山上住幾日,山下住幾日的麼?隻當是此時不在而已。”
山璞略一想,果斷道:“好。”
顏肅之道:“你便收拾一下,也帶些親隨去,來來來,我有些要囑咐你。”說著,招手讓山璞過去,從服飾到應答,一一說與山璞。讓他著民族服飾,且不要穿曲裾等朝廷服裝,他的隨從也一樣。見到虞喆,彆跟他說什麼太多的大道理,隻管說為父報仇什麼的就好。頂多提一提族人與外人勾結一類。
顏肅之的估計,山璞的事兒,整個朝廷都不會太放在心上,山民麼,在朝廷看來是化外之民,並不認為什麼有多麼高的素養。而且,現在朝廷應該正在準備掐藩王,皇帝正盯著他叔叔,大約還要分神抬舉舅家人,大家都很忙,且顧不上歸義這一塊地方。
哦,現在該說是昂州了。
這一片蠻荒之地,在大家眼裡,至少目前是不值得重視的。哪怕是虞喆,也隻是存了一個“你去發展吧”的目的,並沒有將這裡當做主戰場。
山璞聽了顏肅之的話,一點即明,道:“晚輩明白了。不引人注意,悄悄地將事情辦了,免得節外生枝。”不就是裝傻麼?
顏肅之道:“孺子可教也。去看看阿婉罷,與她交待一下。娘子今天早上還提起她來的。”
山璞微笑道:“阿婉也很想念娘子的。”
薑氏頗為心疼這一對失去怙恃的兄妹,尤其是阿婉,一個小女孩子,比顏神佑還要小上一歲。雖然也很活潑,但是在薑氏心裡,仍然在一個可授受的範圍之內——山民彪悍,阿婉妹子強一點是正常的——不像顏神佑……好吧,變態忽略掉。
是以每逢阿婉跟山璞下山來,薑氏總是格外地關照她。山璞想請薑氏給個人教阿婉一些山下的禮儀文化一類,若非山璞還要阿婉與部卒們熟悉磨合,薑氏都要將她接過來撫養了。最後還是約定,每逢阿婉下山,抽兩天時間,她親近來教。
一個女兒不在跟前,一個母親去世,倒是頗為投緣。在薑氏看來,對彆人家的女兒,要求就不會那麼嚴,阿婉有顏神佑之長而無顏神佑之短,真是個好女兒。在阿婉看來,薑氏慈祥又仁愛,除了大家習俗不同,倒不失為一個好長輩。
兩人相得,處得愉快。薑氏還親手為阿婉做了些白絹花兒,給她插帶。
顏肅之道:“你我入京後,娘子會照看阿婉的。”
山璞又道過謝,請求入內拜托薑氏。薑氏聽說山璞要跟著上京,便問顏肅之:“你是不是為山郎表奏為一方之長?”
顏肅之道:“奏疏都寫好啦,趁著表奏歸義郡守,一並與他奏上去。”
山璞有點驚喜:“這。”
顏肅之點點頭:“隻是封號上,怕也是歸義二字。朝廷恐不會將歸義交與你,你的部族卻是朝廷認了的。哪個再挑釁於你,就是不給朝廷麵子啦,哈哈哈哈,占著大義的名份,你揍死他們都活該。有酸丁說你擅開邊畔,你便回他以賣國沽名。”
山璞默默地記了下來,這種厚黑學的教程,連他爹都教得不多。這也不排除他幼年寄養在外,早年下山讀書,與父親接觸過少的因素。
因顏肅之是獨自帶著山璞上路的,薑氏留守,便有些思念顏神佑了。雖然這個閨女時常令她頭痛,卻是母女相依為命度過了最艱難的幾年,情份自然是不同的。不免要多多囑咐顏肅之,又要讓他帶東西過去。
顏肅之道:“她在京裡呢,能缺什麼?我看你不如寫封給她。”
薑氏道:“對對對,一時忘情了。”
顏肅之留意觀察,發現聽到女兒名字的時候,山璞居然沒有什麼大動靜了,耳朵都不紅一紅的。顏肅之:……這不坑爹呢嗎?!
他防賊一樣防著山璞的時候,這貨喜歡他閨女,喜歡到他都看得出來了。
他意向鬆動了的時候,發現……山璞跑去練兵了。現在看來,山璞居然隻是微微張大了一點眼睛,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摔!小子,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顏肅之看來,小一輩裡的,沒有一個及得上眼下的山璞。單就臨亂不崩,沒有歇斯底裡,也沒有失魂落魄。記著父母之仇,卻又不遷怒與人,還記得肩上的責任,又細心照顧妹子。這樣的素質,顏肅之是相當欣賞的。
有些人,起點再高,也能自己越走越往下滑。而且另外一些人,哪怕開始隻是尋常,但是因為具體一些旁人不及的素質,總有一飛衝天之時。山璞的起點說高不高(姓氏),說低卻著實不低(實力),又具備這樣的素質。顏肅之自然不想錯過。
一家有女百家求固然不假,一個好女婿也是許多人盯著準備搶的。京裡少年顏肅之看了個遍,發現能夠容忍他家小變態的,一根指頭就能數得過來——薑家。除此之外,沒了!
所以他不想放過山璞,至少得把這小子拎閨女麵前,讓閨女給打個分。成了,就想辦法留下,不成,那再尋摸唄。
然而正如山璞一點也不能在父母周年未過的時候就表現出愛慕小少女一樣,顏肅之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就追問山璞,你是不是還喜歡我女兒啊?喜歡的話,來取個號碼考個試呀。
這個時候,就不適合談這個事兒。連薑氏,顏肅之都還沒有提呢。除非顏肅之能確定,山璞現在還是暗戀他閨女,並且有結婚的意向,隻是不好開口,否則顏肅之不能在這個時候送女上門——不然老婆能掐死他、閨女能掐死他,楚氏還要讓他死上一回。
顏肅之不信山璞看不出來他很想拉攏山民,山璞是有籌碼的。但是山璞能夠不在這時候表態,也克製得很好,這讓顏肅之更欣賞他了,將山璞從“允許填申請表”一檔給提到了“發入場證”一檔。——也更著急了,挺擔心這個好苗子被人搶走的。
就這樣,顏肅之升了官,卻很憋屈地帶著看好的少年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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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京裡,先不能回家,往驛館裡一住,然後派人給皇帝打申請。
顏府早知他要過來,楚氏便命顏希賢“護送”堂妹,兼代表長輩往驛站裡探望顏肅之。顏希賢十分蛋疼地看著堂妹前後各幾十人,擁簇著牛車往城外走,這樣的,誰Tm敢衝撞啊?
不對,是衝撞起來,誰護送誰呀?
顏神佑在京城出了大風頭了,這世上凶悍的女人不少,能打口水仗打贏禦史台的卻僅此一位。天知道她哪裡來的那麼多詞兒,言辭如刀,刀刀見骨,一刀刀地削得禦史們掉肉。嘲諷完了禦史不把新君看在眼裡,又說人家人品奇差,最後還發展到人身攻擊,就差指著腦門兒說禦史是人頭豬腦了。最可怕的是,將反對她的人統統跟藩王聯係在了一起,在虞喆那裡搞成了逆賊。
經此一戰,顏神佑成名了,滿意了。薑家倒沒說什麼,怎麼說呢?早被這小東西綁到一條船上去了。薑家長輩擔心的,是顏神佑這樣,要怎麼嫁?她要是現在已經成親了,一切都oK,不怕她在婆家受欺負。可現在還沒有騙到一個冤大頭肯娶她,就露出猙獰麵目來,連個敢把她當包子娶回家被逆襲的瞎子都沒有了!
蔣氏沒為娘家發愁,反為這個外孫女兒愁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他們隻是愁,真正不滿意的是顏靜姝。她是人家妹妹,顏神佑是她姐姐,沒有姐姐還沒定親,妹妹就尋好了人家的。這樣不合禮數,可顏神佑的婚事,一時半會兒沒有合適的。這就卡殼了。顏靜姝快要急死了!
顏神佑再凶,有個侯爵的爹、現在還是刺史了,還有一堆的好親戚。拖一拖,沒事,等大家淡忘了,總能尋著個瞎了眼的冤大頭。
她呢?四麵不靠!再為顏神佑,拖上幾年,拖成老姑娘了,她能嫁誰?此時,她還不曉得,楚氏已經決定將她嫁回趙家去了。
楚氏對顏神佑是相當滿意的,這麼些年的人生經曆告訴她,誰都靠不住!女人還得靠自己!顏神佑的做法,讓她相當滿意。是,有父兄在,得聽他們的,但這不代表女人就非得俯首認命!要爭,怎麼爭?顏神佑的路子就不錯。
楚氏最終決定,放手不管了,看顏神佑選誰!她隻負責最後把關,把不符合自己審美的排除,其他的,都依顏神佑。
顏神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婚姻自主權。她現在正滿腦子的事情,準備跟她爹串詞兒呢。什麼昂州刺史的治所在哪裡,歸義要交給誰之類的。又有招娣要怎麼辦,齊王這事兒,不大好收拾呀。還有諸王,已經被自己給地圖炮拉來當墊背的了,恐怕也要結仇,這得收拾呀。彆人不說,穎川王那裡有姬家,這就是妥妥的仇人了。
到得驛館,一打照麵兒,顏神佑一怔。
她看到了山璞。
一段時間以來,顏神佑是有些怵見山璞的,一見到他,就想到自己的丟臉事兒了。在京城聽到他的消息,又為頭人夫婦惋惜,頭人不說,山娘的脾氣,還是很對顏神佑的胃口的。又同情山璞兄妹的遭遇,便將尷尬扔到腦後,做好了心理建設來見山璞。
一看之下,她就怔住了。她與顏肅之通信,也頗欣賞山璞的心性堅定。當然還有一點疑慮,擔心他是不是扛得住,一見之下,她就覺得,山璞是扛得住的。
人的氣質,是一件很奇妙的東西。它看不見也摸不著,卻又無時不在。所謂上帝給你一張臉,你創造另一張,說的就是氣質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