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不可辱。
都曉得水貨撞上硬茬子了,一想顏肅之他閨女有多狠,再沒有人敢為水貨們說話了。口水官司,大家捆一塊兒都打不過這丫頭。話說,被這死丫頭噴的時候,恨她恨得要死,看她掐人、還是掐自己討厭的人的時候,真是越看越過癮。
顏孝之這裡,是主攻水貨,蔣廷尉助攻。趙忠在朝上哭得尤其慘,雖然子孫多,可死的也不少呀!李今是顏孝之女婿,也是有兵的人,自然與嶽父一係。鬱陶的立場,也是十分明白的,必須是向著自己人。
水二舅被削成了白板,還吐出了之前撈的錢。雖然水二舅拚命在那兒嚎:“不隻是我,還有他們。”對不起,這會兒沒人信了。同僚們特彆開心有這麼個替罪羊,將假賬做得天衣無縫,人家是專業的,水貨是水貨。證據擺在眼前,那就是他貪的。
交不出錢來,拿官來抵。得虧是皇帝他舅,有優惠條款——八議。不然蔣廷尉得判他個秋後問斬。哦,現在已經是冬天了,明天砍了都有可能。水大舅教弟無方,且又被蜂湧而上的朝臣們翻出他的許多不法之事,譬如隱田,譬如強買奴婢一類。士人們一擁而上,將先前被虞喆戲弄的怨氣統統發到了水貨們頭上,又將水二舅貪墨之事與他勾連,水大舅的爵位也沒保住,活活被削成了白板。
虞喆已經無暇管這些了,這些他已經有心理準備了。這些人不會善罷甘休,唐儀已經提醒過了。人家必得表明立場的,表示自己不好欺負。這不是殺幾個不相乾的奴婢、削幾綹不值錢的頭發能搪塞得過去的。皇帝你得表明你的立場,不然大家不跟著你乾了。
雖有忠義之說,亦有“良臣擇主而事”之理。
虞喆不得不“大義滅親”一回,快速地同意了蔣廷尉的判罰。蔣廷尉也舒了一口氣,這下好了,可以跟妹子交待了。
然而,虞喆的事情還沒完。他的立場表明得還不夠,整水貨這是附帶的,隻是間接的。皇室必須直接表態,表明他們是尊重士大夫的。
虞喆忐忑地等著下文。
很快,下文來了。
顏神佑稟承著一貫的風格,要麼不做,做便要打到七寸上。她老人家跑到姨媽家哭了一場,她的姨媽,正是禦史大夫家的外甥媳婦兒。蔣家也是世家,瞧水貨不順眼久矣!
巧了,禦史大夫也正想要刷一刷存在感呢。
這回上表的人便十分有份量,禦史大夫蔡峰親自來問皇帝。聽說水太後不問人父親的意見,硬要給人“賜婚”,在宮門口被攔了下來了?有這麼乾的麼?皇帝您老怎麼說?將士大夫視作奴婢,這是你的態度嗎?如果不是你的態度,你媽這麼說,你要怎麼解釋?要怎麼收場?攛掇你媽這麼搞的人,你是怎麼罰的?這是禮樂崩壞你造嗎?!
水家不傷筋動骨,大臣們是不肯答應的。說這事兒不是虞喆的意思,很多人是不肯相信的。
虞喆嘗到了尊奉一個沒常識姨太太做太後的苦果,再果,他也得咽下去!
於是,虞喆隻能承認,皇太後年紀大了,是在“亂命”,大家不要聽。這句話,被記了下來。估摸著以後水太後說什麼,隻要有人不樂意,就可以說她糊塗亂命。攛掇了水太後的水二娘子,也被水二舅要求離婚了,說她犯了七出之“口舌”,蔣廷尉卻又多管一回閒事,說水二娘子為公婆守過孝了,不可以離婚,硬讓水二舅咽了這口惡氣。
最後,虞喆終於明明白白地表示:“國家重士,朕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發誓,絕對尊重士大夫,尊重朝臣,不使外戚淩於朝臣之上,不以奴婢視士大夫。
大臣們滿意了。
虞喆很不滿意,對舅家尤其不滿,又削了一回水家的門籍,這一回,他是打死也不讓水貨們入宮了。並且示意米皇後,看緊了水太後。快過年了,今年的朝賀,水太後自然又“病了”。米皇後暢心快意,還要作憂愁狀,請虞喆不要過於憂心。大臣們都是好意,肯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強。
虞喆一想,也對。隻是這個年,他注定是過得不痛快了。愛妃死了,還是被他蠢死的。親媽被關了,還是他自己關的。舅家被逐了,也是他親自逐的。
事情還沒完。
有了讓皇帝出醜的事情,五王怎麼能不圍觀一下?不但要圍觀,還要煽風點火,火上澆點油。順便還要拉攏一下朝臣:這皇帝忒不是東西了,要不,跟我乾?
顏肅之就收到了隱諱的提議。
中二病微一哂,心說,不把老公雞搞下來,老子傻了才給你們出力。前頭老子出完了力,後頭老公雞扯喉嚨嚎幾句,老子白乾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呀?
將此事拋到腦後,他去尋唐儀喝酒去了。
兩個中二病喝得十分開心,唐儀道:“哎喲,可算出了一口惡氣了。我說,你怎麼不跟那個小東西鬨一鬨呢?”
顏肅之道:“我得做個好人呀。”
唐儀大笑。
顏肅之猶豫一下,問道:“最遲年後,我便要回昂州去了,當然不好在這個時候生太多事端,就是委屈丫頭罷了。這筆賬,日後我定要為她討回來!不過,你要不要將招娣姐弟幾個交我帶去昂州散一散心?”他依舊說著招娣以前的小名兒。
唐儀想了一想,道:“也好。”怎麼看,虞喆怎麼不靠譜呀!所以孩子們一定要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寶貝兒子,就這麼一根獨苗,可得放好了。京城不太平,虞喆現在雖然信任他了,誰知道這表弟什麼時候會不會再抽一回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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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肅之與唐儀商量事兒的時候,顏神佑正在家裡無聊玩投壺。她的投壺技術很不錯了,開始練習遠程打擊。原本照她的計劃,趁著在京的時候,是要整頓一下京城的情報網的。不想最近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風頭太勁,行動有些惹人注意,不得不收斂一點。
陪她一起玩的是姑媽顏氏生的表妹,徐昭的胞妹——徐旭。家庭形態的關係,阿旭小朋友也是個淘氣的姑娘,平素也是不喜歡女紅一類。她是跟著母親一起過來的。
反正這事兒一出,七大姑八大姨的都過來安慰她。雖不是件大事,但是挺惡心人的。於是親戚朋友們今天你來、明天他來,都來跟顏神佑玩耍。顏神佑不得不放下正事兒,專一與親戚們搞社交互動。這一塊兒搞得好了,也能得到不少情報呢。
至少,通過與她們的交談,顏神佑是知道大家對於皇帝頗有微詞。如果說這個還能視作是對她的遭遇說的順風話,那麼,不經意間偶爾提及五王,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似顏氏與周氏這等,兒子跟著顏肅之在昂州混日子的,更是跑得勤快一點。顏氏與顏肅之一對逗逼姐弟,早在年輕的時候還真是鬨了個亂七八糟,眼下年紀大了,彼此平和了,仿佛又找回了年幼時的那種親情。顏氏在家裡又是個說話頂用的人,跑得更是勤快。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徐昭就是個二逼青年,水平呢,不至於真的什麼都不懂。要說精英,那也算不上,必得讓他舅舅好好照拂。
且她還有心要操:徐昭年紀不小了,得成親了吧?可人在昂州呢,這婚要怎麼結?她得跟顏肅之商議商議,也要拜托薑氏給盯著點兒。
說到婚事,她又多一句嘴:“神佑已經及笄了,她的事兒,你們有個定數沒有?有相中的趕緊下手,給丫頭定下來了,也省得亂人惦記。”要說顏神佑說給徐昭,那也是親上做親,且顏神佑這丫頭本事也不小,自然是挺好的。
不過顏氏留了個心眼兒,覺得這事兒未必能成。自己兒子那個樣兒,自己看著不錯,薑氏未必能看得上眼。真個要親上做親,薑雲豈不更現成?
不想薑氏答道:“他爹在昂州倒是瞧上一個能乾的孩子。”
顏氏聽著這話不對味兒,小心地問:“能乾的孩子?可是世家子?昂州有什麼出名的士人麼?”
薑氏聽她提“世家”,真是五味雜陳,正常人自然是想與世家聯姻的,可惜自己閨女是個變態呀。艱難地搖了搖頭:“孩子好就行了。”
顏氏心裡很是不甘的,她眼裡,弟弟好,娶了個世家出身的弟媳婦,這個正常。弟弟好了,侄女自然也是好的,豈能不嫁世家?不過這是人家的家事,她琢磨著自己拗不過顏肅之夫婦。思來想去,她先不甘心上了,心道,回去我說與阿娘聽!
楚氏在顏家是萬能的,有什麼問題都找她。合理的不合理的,乃至於違法的,到她那裡,肯定能問到辦的。一定要攔住了!養得這麼好的閨女,就這麼賤賣了,那必須不行啊!
當天下午,顏肅之夫婦就收到了楚氏的召喚——帶著閨女過來,咱們聊聊。
作者有話要說:虞吉吉好倒黴……
1士大夫與佞臣的區彆大了去了。
這區彆不在於做什麼官,同樣是宰相,有的就是忠臣賢臣,有的就是奸臣逆臣。不在於怎麼做官的,同樣是進士出身,有的就是高風亮節,有的就是貳臣。不在於有沒有才華,都是才子,有的就死難如方孝孺,有的就跪舔如解縉。
區彆在於人品,在於氣節。士大夫不是一個封號,不是強權號令就能夠打入的圈子。
真正的士大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武威不能屈。守義、有節、遵禮、循法,剛毅不可奪誌。
不是跟人家做一樣的官、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飯,舐癰吮痔之輩就能冒充士大夫的。
自稱士人,而做不到直道而行的,那都是癩蛤蟆插雞毛撣子,冒充大尾巴狼。是與不是,自己說了不算,同黨說了不算。
隻不過後來有些人好往自己臉上貼金,認為讀過書,考過科舉做了官,就是士大夫了。事實上,斯文敗類四個字,才是他們的真實寫照。
《新唐書·祝欽明傳》:“帝(中宗李顯)與群臣宴,欽明自言能《八風舞》,帝許之。欽明體肥醜,據地搖頭睆目,左右顧眄,帝大笑。吏部侍郎盧藏用歎曰:‘是舉《五經》掃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