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來了,顏肅之的心情是複雜的。du00.com童年陰影的關係,他見到楚氏就覺得心頭沉甸甸的,覺得壓抑。然而無論如何,他都得承認,自從聽說楚氏要過來,他是有點放心了的。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拚搏,嗯,還要搭上閨女幫忙,應對著屬官、應對著朝廷,應對著紛至遝來的各種問題。顏肅之其實還是有些困擾與擔憂的,比如擔心自己能不能守好昂州,能不能走出去之類的。
有楚氏戳在那裡,哪怕她什麼都不說,顏肅之都覺得心裡踏實了起來。這種踏實,無關情感,隻因楚氏是個靠譜的人。
至於蔣氏,顏肅之心理上對嶽母反而更親近一些。這種親近源自於薑氏一直默默守在他身邊,也源於薑家委實待他不薄。
大庭廣眾之下,顏肅之還是很注意分寸的,站得離楚氏更近一點,施禮也是先跪楚氏,而後與楚氏長揖。
顏肅之此來,是帶著顏淵之、顏希仁、徐昭、薑雲一同來的,幾人各找各媽,媽沒來的找阿婆找外婆,認親之聲此起彼伏。
蔣氏這裡,是帶著三兒子一家與長子、次子各一個兒子來的,認親也十分好認。
楚氏的隊伍就比較複雜了。楚氏來了,三房的三個孫女兒便也攜了來,又將顏希賢也給帶了來。雖然看起來還沒有蔣氏那裡人多,因有顏靜姝姐妹在,氣氛卻著實古怪得緊。
顏靜姝一點也不想過來!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雖然父母早逝聲名不顯,外祖父家也是亂七八糟。然而天性也不算蠢笨,楚氏的教養也是儘責。該教的,也沒少教給她。顏靜姝聽說要南下,當時臉色都變了,幾乎要連夜卷著細軟奔逃。
無奈楚氏門禁頗為森嚴,她找不到機會,便想拉兩個妹妹一起逃。顏靜媛很是不解:“為什麼?”
顏靜姝道:“到了南邊兒,就是她們的天下了,要弄死我們,真是易如反掌!”
顏靜媛就更不明白了:“阿婆待我們很好呀,二房長輩和氣,二娘與六郎都很沉穩可親。”
顏靜姝冷笑道:“你就蠢死了吧!不是一個娘生的,你道他們跟咱們阿爹有什麼好交情麼?他們口裡,提過阿爹麼?”
顏靜媛默,她不明白,她這個同母姐姐為什麼對這家裡其他的所有人怨氣都這麼地大。也不敢反駁,隻是小聲勸一句:“你能去哪裡呢?”
顏靜嫻年紀雖小,脾氣卻不似顏靜媛那般軟糯,聽顏靜姝冷嘲熱諷,心下十分不爽。她猶帶童音,說起話來也尖刻:“我不知道阿姊在想些什麼!每日裡隻知道離間自己的姐妹與本家!再不好,一筆總寫不出兩個顏字來,大家榮辱與共,禍福同享。你總想著外祖家,難道外祖家可靠?”
顏靜姝被幼妹嗆聲,十分下不來台,怒道:“難道不好?”
顏靜嫻“哈”了一聲道:“覺得好你去,你也彆拉我去,也彆拉四娘去!四娘也彆去!我看你能跑得出去了!又想拉我們墊背呢,給你引開人,你好跑?!”
顏靜媛一邊是姐姐,一邊是妹妹,兩人都很強勢,就她比較軟。她是個沒主意的人,通常姐妹相爭,她都是左右為難的。這一次卻是不同,這件事兒,她是有主意的。憑它到哪兒,還是跟自己家走比較好。她悄悄挪動了腳尖,白羅襪子落在地上幾乎無聲。
顏靜姝看著兩個妹妹統一戰線對付她,氣了一個倒仰:“你們好!你們知道阿爹阿娘是怎麼死的麼?”
顏靜嫻道:“你說了八百回了!真要是被人害死的,外祖家怎麼也一字不提?你當我傻?”她十歲剛出頭的年紀,如此早熟,也是被這性格反差太大的兩個姐姐生生逼出來的。沒辦法,四姐不頂用啊。
顏靜姝瞪大了眼睛,她倒也不是與這家裡其他人仇深似海,幼年時的記憶比較糊塗了,隻記得在這個家裡隻是公主,誰都得讓著她,儘著她。父母、阿公將她捧到掌心裡,一意供養著她,誇讚都是衝她來了。
現在如今,家裡誇著大姐顏希真之嫻靜有度,誇著二姐顏神佑之智慧天生,這心理落差,未免太大。
有點聰明的人,都會鑽個牛角尖,越鑽越爬不出來,便會越來越偏執。顏靜姝又恰在十五歲這個年紀上,用句青少年心理衛生課上的話來說就是——進入叛逆期了。活活進化成了一個中二病。
哪怕楚氏對所有孫女兒,麵兒上是一視同仁,麵子下麵也沒偏心多少。至少,看趙家不像樣兒,楚氏就沒再提將她嫁回趙家的話頭兒。哪怕長期相處的大房對她們仨也很照顧,哪怕外出的二房回來分禮物也是一模一樣的。顏靜姝心裡的隔閡就像種了一片野草似的——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
可妹妹們不配合,她也跑不掉,還得擔心這兩個小王八蛋會不會告密,讓她受罰。再想到了昂州,又要去麵對一個實驗組,心裡更憋屈了。
這樣的心情之下,顏靜姝一路都沒個好臉兒,打了照麵兒,她妹妹們乖乖行禮,她的動作卻頗重,帶著賭氣。
她一古怪了,楚氏不開心隻是在心裡,麵上卻不顯,可氣場卻稍微地變化了,表情還是那個表情,動作還是那個動作,無故讓人覺得心裡涼嗖嗖的。她兩個胞妹很擔心,連帶的,顏靜嫻都不敢活潑賣萌了。心裡暗道這個姐姐真是會掉鏈子。
顏希賢與徐昭是知道顏靜姝的,一看到她就頭疼,索性當她是空氣。無視一個大活人,這項技能倆人還不夠熟練,做起來就很不自然。
總之,真是一次糟糕的會麵。
好在顏肅之自己就是個中二病,對同樣中二病的顏靜姝十分理解,整治起她來也夠狠。要是自己親閨女,中二就中二,他樂意縱慣著,換了彆人家的,對不起,給老子擺臉子?打腫你的臉!
顏肅之將無視大法發揮到最大效果,他原就是個氣人高手,表情一變,隻管笑吟吟與楚氏說話,眼角也不分一個給顏靜姝。他知道,中二期的人,都是敏-感的。男子身量本就比女孩高些,顏肅之很會選角度地給了他侄女一個四十五度角的傲慢表情。
先跟大侄子訓話,顏孝之不在,顏家禮法上的權威是顏肅之,大侄子乖乖聽了。接著直奔顏靜嫻,說她“活潑可愛,回來跟你二姊一定處得來”,又說顏靜媛“是個溫柔的好孩子,嘿,我長得不凶啊,彆害怕,嗐,小姑娘真是夠乖順的,我不逗你了”。
顏靜姝?對不起沒看到,一臉的“我的話說完了”的表情。
他是個能把楚氏和顏啟氣瘋的人,顏靜嫻這樣的,更不在話下了。顏靜嫻險些被氣成隻河豚。
顏希賢兄弟快要笑瘋了,尤其是顏希賢,小時候沒少耳聞目睹過中二叔父的事跡。如今看中二病再出江湖,真是特彆解恨!三娘太討厭,經常用一種“你管我”的表情去給柴氏添堵。鬨人家親媽,可不就是讓人家兒子記仇了麼?大家都是一家人,哥哥不好揍妹妹,可遇到長輩出手,開心一下也是無傷大雅的吧?
楚氏是真的開心,中二自有中二磨,顏肅之被閨女製住了,顏靜姝被叔叔氣壞了。這個世界真是太和諧了!
這個時候,氣氛才恢複了河蟹。
顏肅之道:“這一路才清完,怕不大太平,我帶了兵馬來護衛。還請阿娘與嶽母上車。”
楚氏與蔣行相視一笑,各回車上,女孩子們也上車。男孩子亦騎馬,跟著顏肅之、薑伍,往昂州而去。顏肅之與薑伍無非說著些近期的事情,交換一下情報、聯絡一下感情。
顏肅之還大笑道:“你們落腳的地方,是你外甥女兒親自挑、你妹子親自布置的,保管你喜歡。”
薑師道:“我這妹子,在家時,是最會收拾的。”又問住的地方離州府遠不遠、顏淵之住在哪裡一類。
顏肅之笑道:“你與他是鄰居,與歸義侯等都住在一處。”
薑伍給了他一個心照不宣的表情:“既如此,少不得要拜一拜街坊啦。”互相扯著些閒話。
半道上又在驛站住了一宿,晚飯後,顏肅之與薑伍等人商議了一下所攜部曲的安置辦法。
楚氏十分大方地道:“人我帶來了,你隻管安排。”
薑伍想了一想,也大方地道:“客隨主便。”
顏肅之便說,將顏家部曲往歸義與桑亭交界之處放一放,那裡也有荒地。並且,劃定的地方比較臨海。楚氏心領神會,猜他這是要再開鹽田。薑家的更好辦了,本來給薑雲權充縣城的那個罰沒的塢堡及其附屬的部分地區,就分給薑家了。
薑師知道顏肅之是怎麼對待來投奔的湓郡世家的,曉得這是優待,也鄭重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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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後,方才抵達昂州城外。
初抵城外,薑師瞪大了眼睛,吸了一口冷氣道:“好家夥!這就是你說的建的新城?怎麼建得出來的?”
顏肅之特彆得意地道:“我閨女建的!”一嘴就把古工曹給抹去了。
薑師笑得肩頭一抖一抖的:“你這輩子快意人生,就隻有這一個能製得住你的,我妹子尚且不行。兒女都是債,你上輩子欠了她的。”
顏肅之搖頭道:“這輩子也欠著呢,走罷!”
顏希仁見他哥傻怔怔的樣子,咧嘴一笑,伸馬鞭戳了他哥一下:“回神啦!這裡好吧?”依稀帶著一股得瑟與與有榮焉。
顏希賢驚訝地道:“這個?”
“嗯!”
顏希賢緩緩點頭:“我原以為……”是誇張,沒想到是事實啊。
城門外,顏神佑已經帶著六郎又迎了出來。因是自家的客人,便並不曾攜什麼屬官出。如果帶了,被捅出去,恐怕又是一場官司了。
楚氏見顏神佑活蹦亂跳,六郎又很穩重的樣子,也是歡喜,還摸了摸六郎的頭頂。又對六郎牽著的唐茵道:“這是唐家小大郎?”
唐茵認真長揖,道:“是。見過太夫人。”
楚氏彎下腰來,嗅一嗅他猶帶的一點奶香的味道,笑道:“是個好孩子。你爹娘托我帶了些東西,回去拿給你。”
唐茵眼一亮,認真得小模樣兒十分可愛。
顏神佑跑過來叫:“阿婆。”
楚氏笑道:“你倒滋潤。”
顏神佑道:“我想阿婆想得都瘦了,哪裡滋潤了,您看看。”說著抱著楚氏的胳膊,湊了臉過去,被楚氏在臉上掐了一小把。楚氏不大親近兒子們,對孫子輩兒倒是添了幾分柔軟。
耳聽得六郎用認真的腔調說:“我阿婆更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