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也常出來走動,如今不過是活動範圍擴大了而已。不但東、西兩市,便是住宅居內的坊內便利店,她也會出去跑一跑。
付出不是沒有收獲,至少她知道現在的物價並不曾上浮多少,估計有人口加成的因素在內,大城市的物價總是在不斷上漲的。
這一日,她又往住宅區裡去,挑了個普通社區,恰遇到賣早點的快要收攤了,開始喊最後十份打折。顏神佑來了興趣,心說,真會做生意,抬腿便過去,打算買一份嘗一嘗味道。
到了一看,店主是熟人。
此人正是那位被安排改名換姓,遠遠去開始新生活的林大娘。
顏神佑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以為是認錯人了。林大娘就是當初為了抗婚跑到州府來告狀的那位小娘子,因父母當庭要告她忤逆,將她趕出家門。州府同情她,將她遠遠安排一地,姓名也改了,就為讓她不受影響重新開始。這會兒她又跑到城裡來做什麼?難保這裡沒人認出她來,到時候翻出舊賬,畢竟是個牽連父母吃官司的女人,恐怕對她日後的生活不好。
沒想到還真是林大娘,顏神佑還有點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林大娘也有點懷疑,有沒有這麼巧?
四目相對,一種微妙的默契就在兩人中間浮現了出來。林大娘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前行禮:“小娘子!”自己都沒注意到聲音很大。
顏神佑心說,就是她了,可真是好奇怪啊,她為什麼又來了呢?也不嫌她身上油煙味兒,一把扶起了她:“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我竟不知道。”說得頗為親切。
林大娘激動勁兒漸漸斂了,看店麵外麵聞聲來了好幾個大爺大媽——都是有時間的老年人,知道她這兒最後有特價打折早點,見天兒準備搶特價品——忙道:“小娘子裡麵做,這裡人多事雜,彆衝撞了小娘子。”
顏神佑笑道:“也好。”
等大林娘麻利地將幾份特價早點打包好了,跟大爺大媽算好了錢,又收了幌子、關了門。再過來陪顏神佑好好說話。
顏神佑笑道:“原本是想來買些吃食的,我看你才收了攤子,自己怕也沒吃罷?最後還剩了什麼?我也來湊一份子。”阿琴忙過來要付錢。阿琴是知道林大娘的,對林大娘的觀感頗有點複雜,但也知道她一個女人家生活不易,看她的發式,還是未出嫁的樣子,又不免多幾分同情。
林大娘道:“我們這樣,做什麼也少不了吃的。隻要小娘子不嫌棄,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去灶下取了給自己留的飯,又麻利地用餘下的材料做了幾份兒端出來。
顏神佑起來站到廚房門口,道:“彆忙了、彆忙了,我不過是路過聽說有打折的,才想湊個熱鬨做一回吝嗇鬼的。你這樣,我倒不安心了。快坐下來吃吧。”
林大娘一麵飛快做好,一麵道:“都是預備好的材料,調製好了的,下鍋就得。小娘子嘗嘗,我這個是獨家的秘方呢。這京裡他們那些人家都做不出來的點心,盧長史家、丁先生家,還有什麼江家什麼的,他們做酒席,家裡的廚子做的茶果都不如我這個,都要我去做哩。就是得現吃才是最香……”
說著,已經做好了。
都是年輕女子,圍坐在一起,顏神佑也不挑剔,與林大娘一起吃了。林大娘還端了一盤子給阿琴她們,阿琴幾個還要輪班,一個人服侍顏神佑,其他人去吃。顏神佑道:“你們不用忙,都去吃,我跟林大娘說說話兒。”
阿琴垂手退下了。
顏神佑也挾了個茶果往口裡一送,果然甜香酥脆,家中廚子做得都不比這個好,忍不住多吃了兩個。等林大娘子吃了一半兒,放慢了進食速度,才跟她話起家常來。問她如何到城裡來的,有沒有困難一類,是不是原本村子裡受人欺負了。
林大娘子道:“我在村子裡,一個女人家,跟男人們比力氣種田,自然是比不過的。好在有些手藝,什麼都會,又得了些賞錢,趁著新城這裡房子便宜時,便在這裡買了處小院子……”
其實在村子裡,自然是有些委屈的。一個外來戶,還是個孤身女子。有給她說媒的,她未必看得上,推不兩回,就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了。她氣性也大,收拾著包袱,趁著新城人口少,需要招徠人口入住、相應戶籍政策鬆動,房價也便宜趕上好時候就過來了——昂州城很大,看顏神佑的手筆就知道了,親戚朋友的房子都是白送的,可見閒置的房子很多。
顏神佑笑道:“你是個聰明人。”
林大娘認真地道:“沒有使君偏向,沒有小娘子和那位長史袒護,怕也沒有今日,這些個我都明白的。大恩不言謝,我總是記得的。”
顏神佑道:“不說這個了,你如今做經紀,可還過得下去?物價可漲了?”
林大娘喝口水,道:“我知道小娘子要問什麼,隻要有手有腳肯做活計,都過得下去。去年今年雖然旱了些,隻要還是這樣,不會有大事兒的。除非更旱,不然都餓不著。”
顏神佑舒一口氣:“那我就放心啦。”又跟林大娘子八卦,她往一些高門大戶那裡去,可有什麼不便,有沒有受欺負之類的。
林大娘笑道:“我但潑辣些,他們能怎地?我又不走夜路、不進黑屋,憑他誰,能算計得了我去?”
顏神佑道:“你還是小心些罷。你還忙不忙?要不要雇人?”
林大娘道:“忙些也是樂意的。不瞞小娘子,現在我就吃這口飯了,靠這個秘方兒,招人招不到可靠的,寧可不要。如今湧進來的北人多,我尋思著,過一陣兒看看,收兩個學徒也好。”
顏神佑笑道:“這個好,有了師徒的名份,可比雇人又方便些。你曾進出的這些人家裡,盧家可還太平?他家有些不一樣。”顏神佑這話說得含蓄,其實是想問殷氏和江氏的。
林大娘一猜便知其意,語氣很客觀地說:“她們婆媳處得好。”
顏神佑:“……”真是邪了門兒了!
兩人說了幾句話,顏神佑覺得林大娘頗為**爽朗,心情大好。又覺得她這點心好吃,連煮的餛飩湯也很鮮美,便問她忙不忙得過來,若忙得過來時,每天給州府再多做一些,她長期訂購。
林大娘道:“小娘子願意吃時,我便送去就是,什麼買不買的?”
顏神佑必要留下訂金,且約好了,每月結算一回——月初預支一半,月末結尾款。阿琴每天過來取,等下阿琴就再帶兩個小丫頭來,如果阿琴不過來時,她們來取也一樣。刷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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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神佑吃著了好吃的,回到家裡跟薑氏如此這般一說。薑氏還略有那麼一點糾結,最後歎道:“也罷。孤身一人,本就不容易的。與她好生算了賬,不要占了人家的便宜,更不要挾恩圖報。”說話時,還點點八郎的小鼻尖兒。
八郎長得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卻又都有那麼一點像,五官柔和又不乖巧,呆萌呆萌的。被點了鼻尖兒,他打了個小噴嚏,以萬能表情(⊙o⊙)看著薑氏。薑氏被他逗笑了:“你知道不知道呀?”
八郎依舊(⊙o⊙)著點點頭,小家夥早就會說話了,不過話少。他這話少跟六郎還不一樣,六郎是板著小臉兒,小大人樣兒。他是有點傻乎乎的,乖孩子樣兒。
顏神佑捏了捏他的小胖手,軟乎乎的,總覺得這小子是在裝傻。口裡卻對薑氏道:“我曉得的,錢也跟她好生算。唔,她說大恩不言謝,可誰施恩是圖報的?我也不覺得自己是施恩,那樣做,也是為著不要良心不安。真要看著她被逼死了,我怕做噩夢。”
薑氏不願再提林大娘,對顏神佑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去陪你阿婆聊聊天兒,看看三娘、四娘、五娘,都是小娘子,你怎麼跟人家差得那麼多了?多跟你阿婆處處,老人家多的是大智慧。”
顏神佑吐吐舌頭:“知道啦。”
起來提著裙擺跑掉了。
此時戲言的母女倆都沒想到,林大娘還這份恩情還得會那麼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