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顏肅之相中了選來做使者,南宮醒同誌也不是個什麼善茬。Du00.coM
這一位,乃是顏肅之的師兄。
此君家裡先前也風光過一陣兒,隻是時間很短,也算不得什麼有名的世家。家裡在他祖父那一輩兒就衰敗了,到了他這一代,乾脆就剩他一個光杆兒司令了。靠著所剩無幾的那麼一點祖上餘蔭,家裡倒是還能供他讀書。
南宮醒書讀得相當不錯,隻是這性格並不很討人喜歡。出了名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誰麵前都能裝,你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相當地……會精分。
江湖人稱:影帝兄。
他們的老師時常感歎:南宮醒是生錯了時候,擱到現在比較平和的、思想已經基本統一了的環境裡,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整一個有文化的二流子。可要是將他放到亂世裡,絕對是一張利口可合縱聯橫的嘴炮巨巨。
有口才的人,一般都有一顆不安份的心。心眼兒不夠靈活、反應不夠快,是不可能跟人打嘴仗打得無往不利的。心思既靈,又有些學問眼光,顏肅之來忽悠人去上山下鄉的時候,他就跟著來了。顏肅之看中他的忽悠功,他想拿昂州的原始股。
兩人一拍即合。他和顏肅之這個中二不能說脾氣十分相投,倒也是合作愉快。顏肅之跟他閨女,坑人是一把好手,南宮醒覺得,他跟顏神佑更投緣那麼一點兒。這丫頭厲害呀,放流言的本事可不小。可惜了,要是個男孩子,他倒好與這小朋友天天聊天兒,商量一下怎麼坑人。誰說嘴炮部隊不能立功的?
這一回,南宮醒接的任務是表明立場。他用實際行動向組織證明,他是一個水平頗高的編劇、導演兼演員。到了京城,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個忠厚老實的人。什麼花言巧語都不用,什麼華麗的詞藻都不提,也不四下活動,也不串連送禮。
愛說笑,顏肅之把證據都整齊全了,他何必畫蛇添足呢?
於是,勤政殿裡就站了這麼一個人兒。照道理來說,南宮醒作為一個信使,是不怎麼夠資格跑大殿上論政的。然而“顏肅之附逆”之事影響太大,必須搞明白了。於是南宮醒與門桓就都被喚到了勤政殿裡來。
門桓先前並不曾聽到過南宮醒之名,見南宮醒一臉的老實樣兒,還道這個人好對付。沒錯,南宮編劇很和氣,但是他的證據很犀利。
門桓仿佛脖子上已經架上了快刀,虞喆臉上像被人猛扇了一巴掌。
門桓的反應比虞喆要快多了,一怔之下,大聲喊冤:“我聽到的就是那樣的。”
南宮醒大吃一驚:“河間王不知道顏昂州三族俱在京城麼?這般大肆宣揚,怎麼會是結姻之道?他傻麼?還是……”一副完全搞不明狀況的樣子。
朝上,顏孝之等人是不在的,蔣廷尉等卻還在。蔣廷尉作為一個頗識時務,很有一點遠見的人,早看出顏家不好惹來。更兼又是姻親,在南宮醒還沒回來的時候,他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外甥去死,現在南宮醒帶了證據來了,他的底氣更足了。上前奏道:“此必是逆賊離間之計!”
說著,自己心裡也樂了,這個台詞,真是好熟啊!想當初,顏神佑大戰禦史台的時候,就是說五王要剪了虞喆的羽翼,而後成事。現在蔣廷尉都不用現在自己想新詞兒了,就把原來的內容再照本宣科背一遍就好了。
朝上諸人,越聽越覺得耳熟。細細一想,我去,這不是顏肅之他閨女當年寫的台詞嗎?真是……經典好文,什麼時候都不會過時啊!
心裡寫了大大一個“服”字。
柴丞相也起身,對虞喆道:“事情既明,幸而未鑄成大錯。隻是……顏啟之墓為水某所掘,是必要有個說法的了。”
蔣廷尉便跟進道:“按律,當絞。”1
虞喆臉色蒼白,那種泰山壓頂的窒息感又來了。坐在禦座上,虞喆搖搖欲墜,他是不喜歡舅家這麼無能,幫不上忙還要拖後腿。然而要讓他說把舅家一次殺好幾口人,他也是做不到的。尤其,在他感受到了朝廷的壓力的時候,越發產生一種逆反的心理。也想要跟朝臣亮一亮肌肉,展示一下權威。說起來,當初懷疑顏肅之附逆的時候,虞喆未嘗不覺得他舅挖了顏啟的墳很解氣。
虞喆道:“且問明案情再定罪不遲。門桓誣告,未見顏肅之自辯之前,吾亦不曾將顏肅之入罪。如今之事,水某自言不曾開棺槨,難道便要無視麼?”
有沒有開棺,在律法上是生死的分界線。虞喆的口氣裡,乃是將門桓斷一個誣告的罪名,以換水三舅等人一條活路。說起來門桓“誤聽謠言”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一片紅心向朝廷,聽到消息就奔過來報信,不及細辯真偽,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
虞喆上來便將門桓給交代出去了,便是為了平息眾怒,換他舅家一條活路。至於已經請辭了的唐儀與薑戎等,薑戎他是不想再要了的。薑家是世家,與許多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擱到眼前就是一座大山,直糊到臉上,憋屈。唐儀呢,也是,但好歹是他表哥,不好做得太過份了。不讓他守宮禁了,給他加個光祿大夫這樣沒實權的官兒糊弄一下,也是必須的。
虞喆的話聽起來是有些道理的,蔣廷尉也不好逼他下令,心裡卻很是瞧他不起:一點殺伐決斷也沒有,無怪乎將要斷送江山了。
蔣廷尉眼裡,虞喆已經是個死人了。到了這個時候,就應該果斷將拖後腿的砍了,用來安定人心。可話又說回來了,如果虞喆是個有本事的人,早就能力挽狂瀾了,哪還輪得到五王造反?趁著正月祭高祖,將人一扣一殺,諸王之子還未長成,未必能頂大用。那時候削藩,豈不手到擒來?偏偏虞喆就沒這個眼光,也沒這個堅持。
懶得跟這個沒前途的上司磨牙了,蔣廷尉心道:反正都是我在審案斷案,不搞死他們實在對不起我這幾天的擔驚受怕。始作俑者乃是河間王,可惜這個逆賊太遠了,鬱大將軍都還沒能取他狗命,蔣廷尉就更沒辦法搞死河間王了,退而求其次,隻好拿水貨們出氣了。
滿朝上下,與蔣廷尉有差不多想法的人並不少,各自沉悶的散去。倒是趙忠,最後留了下來,求見虞喆,勸他將水三舅正法。
虞喆且驚且怒:“老將軍也這般想?”猛地想起,趙忠跟顏啟,好像是親家?還是好朋友?虞喆的心裡不痛快了起來。
趙忠對先帝一係一向忠心,自以自己立場是對的,說話便直白(宛轉的說話方式他從來就沒學會過),極認真地點頭道:“他們家一直給您拉倒車呢。”
虞喆越發覺得自己是個孤家寡人了。
小的鬨彆扭,老的不會哄人,兩人談崩。
趙忠忿而出宮,一路走一路罵,弄得整個京城都知道顏肅之被冤枉了,虞喆還要保水家。一時之間,人心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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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宮外,南宮醒自來京之後,便老老實實住驛館,也不交通串連。隻是既然來了,自然要捎帶書信給顏孝之等人,這一捎帶不要緊,讓他聽到了這麼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登時麵上變色,勸顏孝之道:“公何不離京?勤政殿若有心,宮使早至,請君還朝了。公現在京中,既不能保全先人遺骸,又令親人擔心,何不一走了之?”
顏孝之還有些猶豫,南宮醒瞬間已經切換到了精英幕僚的模式上來,給顏孝之分析情況:“勤政殿已經六神無主,開始胡亂猜疑了。看他拿下薑、唐二將軍,替之以水、米二人,便知他已經不是住顏刺史了。此番是刺史排除萬難,使我來京,下一回,萬一路上有個差池……”
顏孝之道:“容我想一想。”
南宮醒道:“我這兩日便要回昂州去,請速作決斷。”
然後他又去了薑家,薑戎打小拿慣主意的人,聽了南宮醒的話,當即道:“你說的很是。我與你一同走,便說要返鄉掃墓。”
南宮醒笑道:“這個理由倒好。”又與薑戎說了好些個昂州的事情,道是也曾拜會過薑伍等人,大家在那裡一切安好,隻是蔣氏略有些不大適應氣候,有些病了。
薑戎兄弟倆大驚:“什麼?”
昂州從來傳說就是煙瘴之地,雖然見過的人都說好,氣候畢竟擺在那裡的。蔣氏不慣那裡的氣候,弟兄倆還是信的。
南宮醒忙說:“並不是大毛病,倒是地氣濕暖,反而容易將養。”又問京城旱情。
薑師一臉沉重地道:“怕是要絕收了。”
南宮醒道:“那二位還留在這裡做什麼?等過年麼?”
薑戎道:“這便走……”他忽然想起來,閨女薑宗還嫁在米家呢,這個要怎麼搞?
南宮醒道:“既是掃墓,召小娘子攜子歸來,又有何不可?”
當下定計,騙薑宗回來,一同往昂州去。
南宮醒又去見了楚豐。楚家自有根基,楚源經營日久,自然不在話下,楚豐哪怕出京,也不會去往昂州。南宮醒的拜會又是必須的,將來有事,甥舅雙方也好互為犄角。
楚豐將南宮醒上下一打量,就這麼一眼,南宮醒便覺得自己像是被餓狼給盯上了,瞬間挺直了腰杆。
楚豐捋須一笑:“路上辛苦了。”
南宮醒帶著點拘謹地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見楚豐麵上並無異色,才放心地遊說楚豐離京。明擺著的,現在京城已經是個空殼子了,再不走,留著陪葬哦。
楚豐道:“給二郎帶個話,告訴他,鬱陶大軍的糧草,原是一月一支,如今已經改作五日。”
南宮醒張大了嘴巴,樣子十分蠢。
楚豐嗬嗬一笑,指指嘴角。南宮醒伸著袖子去擦嘴,以為自己嚇出口水來了。什麼都沒擦到,鬨了個大紅臉兒。回過神來便對楚豐道:“邰陽公似在猶豫。”
楚豐道:“知道了。”
南宮醒不敢多留,灰溜溜地跑掉了。
也不知道楚豐跟顏孝之說了什麼,總之,顏孝之當天就收拾了行李,還買了好些個木材蘆席,帶著老婆孩子往城外去,說是給他爹收拾墳地去,就地看墳。這事兒是不好攔的,他又不做官了,也不違反工作紀律,在京城百姓的圍觀之下,跑荒郊野地裡住了好幾天,將屍骸等重新裝斂好,然後往南進發!
埋在京城不安全,還不興人家把墳地遷回老家?就這麼走了。他也沒去昂州,反而到三百裡外的顏家塢堡去了。顏家在京郊還有上千部曲,本是耕種莊田的。今年旱成這樣,地也不用種了,顏孝之倒給了他們口糧。聽說要走,飛快打包,一路護送著顏孝之一家往南去了。
顏希真走不開,李今還擔著宮禁的職務,隻得與柴氏灑淚而彆。臨行對顏孝之道:“阿爹且去,我饒不了水家!”
顏孝之瞅瞅閨女,再想想侄女,不由得頭痛了起來:“怎麼一個兩個都是這個樣子呢?你老實些,看著不對,速奉了你阿家與太夫人往咱們家裡來!”顏希真的武力值並不高,也就是能騎馬的樣子,揍人的本領是沒有的。
但是她支使得動高手,反正南宮醒一到京裡,真相大白之時,顏希真就下令把水家“攻占”了。見人就揍,揍完了,挨個兒捆柱子上。一時之間,水宅所有的柱子上都捆滿了人。
因她有這樣豐功偉績,後來顏神佑領兵掃蕩對手的時候,大家聽說顏家小娘子,一度誤以為是顏希真。
顏孝之前腳走,薑戎後腳跟上。薑宗抱著兒子上了車,走了半天發現不對勁兒,一問,是要跑路,當時便問:“我已是米家婦,如何得私自逃走?”
薑戎道:“我已與你夫家說得明白了,反正都是出遠門。有楚太尉從中斡旋,放心。”
薑宗將信將疑,跟著薑戎一路南行。
自此而後,無人再提及水家,也沒人說要如何想辦法讓虞喆答應去搞死水貨。隻有顏孝之,閒著沒事兒窩在塢堡裡,將自家受委屈的事情往外散播,搞得人儘皆知。
南宮醒是走過一回這路的,一路上帶著他們躲著亂處,單揀那太平地界兒走。因為拖家帶口,到得昂州之時,已是冬日了。顏肅之已經把湓郡給拿了下來,以張瀚權治湓郡。留下阿胡領一支兵鎮守,他自己卻領軍回昂州,兩下修整,定好了要在臘月裡出兵。
快過年了,正是警備鬆懈的時候,好打仗。
薑戎頗為驚訝地道:“這般容易?”
南宮醒驕傲地道:“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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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山璞自領兵歸來,與顏神佑一場懇談,也是吃了定心丸。然而再見顏肅之,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並不後悔與顏神佑這一場對話,卻又覺得,自己的懷疑雖然有理卻也有些不信人。
顏肅之冷笑數聲,將顏神佑叫了過來,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顏神佑戲言道:“他怕被用過了就扔。”
顏肅之啐道:“呸!出息呢?”
細細一想,山璞擔心的也不無道理。並且可以說,他擔心的,都很對。幸爾顏神佑回答得很到位,為薑家將事情給圓了回來。倒是山璞這話裡,隱隱透著那麼一點對自己目的的懷疑,這讓顏肅之相當地不爽。又怕女兒受了委屈,便對顏神佑道:“這小子忒無禮了!我須敲打敲打他。”
他說敲打,那就是真的敲打。將山璞叫到跟前來,袖子一卷,將山璞一頓暴打。打完了才問:“知道為什麼打你麼?”
山璞捂臉道:“是我冒失。我並不後悔問她那些話,有些事兒,藏在心裡不如開誠布公。”
顏肅之:“嗬嗬,”伸手又照山璞的後腦勺狠來了那麼一下,“呸,開誠布公來找我,有什麼事兒,都不許讓我閨女鬨心,明白不?”
山璞口上老老實實地答應了。在他心裡,還是對顏神佑比較親近一點。心道,那是我老婆,我不跟她說,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