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對顏神佑這麼不帶表情地說要換個皇帝並不表示驚訝,她隻是覺得這樣很不劃算。Du00.coM她不認為朝臣們還能忍這麼個逗逼的熊孩子多久,早晚會有行動的。看顏神佑的態度,也不像會為顏啟的事情而失去理智,況且,顏神佑忽悠兩位老先生的話也傳了出來了,楚氏是知道的,也是讚同的。因為情勢在那裡了,昂州現在顧不上京城。
楚氏問道:“為何要急在一時?”
顏神佑道:“那對母子,倒行逆施至今,已失朝野之望,傾覆在即。我怕等咱們騰出手來,虞喆已經被廢了。”
楚氏聽顏神佑直乎虞喆的名字,順口提醒了一句:“小心是沒有錯的,便是與我說話,也不要直呼他的名字。”
顏神佑微一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繼道:“出手的,必是京中門閥。他們原與五逆有著千絲萬縷的乾係,幾家女兒為五王之妃。不連坐,乃是怕牽連太廣,實則人人自危。如今有了咱們家這等事,虞……今上還要回護水家。阿婆想,他們害怕不害怕?他們要將水某正法,並不全是為了正義與人情,還是為了自己。隻怕現在他們已經在想辦法了,五王已經被拖住了,眼下多半是要扶植趙王。”
楚氏道:“那樣豈不省事了?咱們隻要坐著看戲,到時候說一句,奸佞當誅,皇帝隻是受奸邪蒙蔽,這新君立身不正,不就得了?”
顏神佑搖搖頭:“阿婆想,京畿乃是曆年租賦彙聚之地,再撐些年載總是沒有問題的。朝廷諸公在押寶,京畿附近之地及大義名份便是籌碼。京城之外,都是亂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們與反王、逆賊征戰,他們卻保存實力——尤其是大義名份、正統聲望。這樣不好。搞得生靈塗炭,還妄稱大義,豈不可笑?怎麼也得把這層皮給它揭下來!”
“廢立之事並不難的,難在廢立之後,是個人都能說新君是偽帝。所以諸公才會猶豫不決,否則……不知道一天裡想掐死這個小皇帝多少回了。就因為一旦行廢立之事,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大義名份這籌碼就燙手得讓他們握不住。有野心的人,都會趁機生事。不到最後一刻,他們會扯著這塊遮羞布不撒手的。所以要讓他們早些動手,讓他們僵持,咱們辦完了荊州、揚州,再救援京城,他們得承咱們的情,也就抖不起來了。世家的威風,討厭得很。”
最後一句,楚氏不予置評。不過對於顏神佑前麵的分析,倒是表示出了讚同:“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定下旁觀的主意的時候,是真沒想到虞喆和水家這麼能作死。
顏神佑忽然微笑道:“不過是借勢推了一把而已。其實是為了公私兩便,我心眼兒小著呢。我怕大家的眼睛隻怕都盯著今上,反而忘了水氏。今上被廢,照常理該廢為王侯,水氏也能做個太夫人。她過得太好了,我就不開心了。必要奪了水氏的尊號,廢為庶人才算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咱們不出些力,倒不好提說這個事兒了。”
虞喆的帝位,水太後的太後之位,都是兩人最在乎的。結了顏神佑這個仇家,顏神佑就要把這兩樣都給擼下來。虞喆辦了這些事,惡心了這麼多人,廢完了也就是個死了。
楚氏沉吟道:“你要怎麼做?”
顏神佑道:“趙忠雖然是老將,在外征戰倒有些本領,可隻要他困在京內跟人玩心眼兒,他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隻要有人覺得情勢有利,下定了決心要動手,趙忠就死定了,旁人想救他都救不了。京中諸公,所憂者不過是鬱大將軍。我不過是堅定他們謀廢立的信心,告訴他們,鬱大將軍那裡,我們已經想好辦法了。當然,此事絕不能落在紙上。”
楚氏抬眼看著顏神佑,顏神佑補充道:“阿爹已經使人與鬱大將軍接洽了。姐夫那裡也與鬱大將軍通了消息,鬱大將軍此時,想是不願回京的。無論他會不會勤王,都要讓京內諸人相信他不會回去。”
楚氏道:“可。”
顏神佑道:“咱們‘出這樣的大力’,廢一婦人,這要求不過份吧?”
楚氏笑道:“正是。趙忠,嗬嗬。”
顏神佑道:“……那伯父那裡。”
楚氏道:“照你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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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神佑得了楚氏的首肯,到底還是跟顏肅之通了個氣,快馬三天就打了個來回,顏肅之也同意了這麼個辦法。
正在前線的丁號聽說了這麼個事兒,連聲說好,搞得顏肅之不知道他這是結巴了,還是覺得真的特彆好,需要多說幾次以加重語氣。
顏肅之也覺得這樣甚好,以後埼直接打進京城、移虞氏之鼎的時候,就不用直麵虞喆了。此事甚妙!虞喆畢竟是做過他的主君的,直接易位,粉飾得再好,也是件“不可說”的往事。如果換一個皇帝,那麼收拾起來就沒那麼大的壓力了。
同時,顏肅之看到顏神佑的關於勘刻石經的計劃,也露出了微笑。這個閨女生得特彆值!旁的不說,看問題還是相當長遠的,雖然會利用這份長遠的眼光夾私貨,卻也顯得很可愛。
三日後,顏神佑就接到了顏肅之的回信。顏肅之不但批準了她的兩個提案,還發來命令:六郎的老師空一個位置出來,你去教他為政!
顏神佑頗有一點摸不著頭腦,她是六郎的親姐姐,本來就在教六郎這些個事情。隻是六郎不像她,穿來的,有點底子。六郎現在大部分時間是在讀書,這孩子就是個小學生的年齡,除非智商超過一百六,不然還是老老實實多讀點書比較好。知識就是力量,李彥也不是凡人。
還有,這空出一個位置來,是要空降一個老師嗎?
顏神佑捏著信紙,又去找楚氏了。
楚氏還在看著六娘玩耍,她如今看得開,專以教導晚輩為樂。有時還要將六郎與八郎叫到跟前來,跟他們聊一聊天。許是上了年紀,她對孫子輩們對比兒女們更多了許多溫情。
見顏神佑來了,楚氏摸摸六娘的腦袋,感受著小女孩兒發絲的柔軟觸感。收回手,問顏神佑:“怎麼?”
顏神佑將手上的紙遞給了她。六娘乖乖叫:“阿姊。”
顏神佑問她近來身體好不好一類,六娘許是有些不大適應這裡的氣候,時常會病上一二。是以全家上下都頗關心她的身體。六娘道:“好多了。”顏神佑道:“那就好,有事彆挺著。”
旁觀者清,楚氏道:“你阿爹自然有他的深意,照做就是了。你們姐弟差的歲數也大,他的兄長們能教他的並不多,你多教教他,也是應該的。”
顏神佑見兩個長輩都發了話,雖有一時不明,聽到“兄長們能教他的不多”,一想,也是這個理兒。以後顏肅之且有得忙呢,六郎可不能光靠老師教。再者,李彥又要領任務了,也確實得有人補這麼個缺。自己跟六郎畢竟是一家人,有些話就能說得很直白。況且,大家心知肚明的,六郎是要當繼承人來培養的,不能死讀書。
顏神佑道:“也好,我與李先生商議一個章程出來。”
楚氏道:“去罷。”
顏神佑答應一聲,也伸手摸一摸六娘的腦袋——手感果然是不錯的。楚氏見這姐妹倆對著扮鬼臉兒,嗔道:“你還不去忙正事去?”
顏神佑一道煙兒地跑了,楚氏在後麵喊:“穩重些!”
顏神佑一個踉蹌,她就覺得,楚氏自來昂州,比在京城可有活力多了。比如這樣高聲大叫就為讓她走得慢一點,在京城是不可能發生的。
一氣回到了書房,顏神佑先給顏孝之寫信,教唆她大伯跟京中勾結,搞掉虞喆母子。
中心思想:請您告訴京城裡一聲,我爹去搞死河間王了。穎川王已經死了,東海王估計也差不多了,你們想辦法,讓方會搞死東海王以後去死掐汝南王。我們負責搞定鬱陶,請他不回去勤王,而是轉道去搞死濟陽王。(信裡注明:這是騙蔣廷尉的,根本還沒跟鬱陶達成共識。但是鬱陶的糧草還卡在京城呢,就算他不開心,也沒辦法——反正讓京城死了心吧,鬱陶是不會跟反王混的,趙王好歹是先帝的兒子,鬱陶還能接受)。
彆投資五王了,沒戲。讓虞喆再這麼搞下去,哪怕五王不死,你們等不到五王入京,虞喆就能給你們先作出一大死來!我不信阮梅這些人會沒動靜。揚州離京城很近,那裡現在也沒平靜下來,等虞喆再作一作,信不信會有韓鬥攔不住的人攻破城門?
還是先扶趙王上位吧,估計大家也就是讓他當個擺設。我們保證——你們做了,我們絕對不會勤王!而且,不會算後賬。如果京城守不住了,你們可以來昂州,我家大門常打開,歡迎你到我家來。以及,揚州的湓郡已經歸我了,這個你們是知道的。
我們隻有一個要求:水太後廢為庶人。奪了尊號。水家那裡,請他們去死上一死。當然,死的理由必須正當,不能是顯得像報複。我要他們名正典刑。
還有,請大力搜集一些能人,要有能力的,隻會裝腔作勢的就算了。如果有京城的消息,還請大伯儘快通知昂州。
京城中的事情,必須繞不開大長公主,在找大長公主前,請先聯係唐儀。
最後,請顏孝之小心再小心,把這封信燒掉。與京中通消息,也不能留下證據。一旦京中有變,有人來找顏孝之的麻煩,又或者周圍有人圍攻塢堡,彆死撐著,該求援的求援,該跑路的跑路。昂州親人們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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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孝之接到侄女的信,看到裡麵附著的親媽的指示,再想想三百裡外的親閨女,一口老血好險沒噴出來。他們老顏家的女人,也隻有他那個傻妹妹比較像個正常人了。
再仔細研究了幾回顏神佑書信的內容,顏孝之覺得對京城分析得很正確。藩王正在被圍毆,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天下,怕不是藩王們的了,這幾處投資是不適合再做了。京城諸公不想再被這麼一個黯弱的皇帝拖累,以後分紅的時候利益受損,就得想辦法止損。在這個顏肅之正在與河間王互毆的時刻,讓還保留了一些實力的朝廷也亂上一亂,彆揀了便宜,也是應有之意。
更有甚者,老實人顏孝之還覺得,如果京城就這麼完蛋了,也不是一件壞事。到時候,誰都不是正統,那就看誰拳頭大,會籠絡人了。這兩件事情,昂州都還是有一定的優勢的。
顏孝之打定主意便活動了起來,頭一件事就是跟顏希真聯係上了。同時,給在昂州的顏神佑去了一封信,告知了一些他最近打聽來的情況。比如,秋天北方鬨了蝗災。
顏希真與父親聯係上之後,很快明白了顏孝之的意思。她也覺得這件事情可行,尤其她對虞喆與水家都是不滿的。隻是李今一家一直是很忠誠的,這個立場就很有點為難。跟丈夫攤牌,福禍難料。不跟他攤牌,顏希真心裡也有些難受。
李今看在眼裡,不免焦急,問她:“娘子這是怎麼了?”
顏希真問道:“若是今上坐不穩龍庭,你待如何?是儘愚忠,還是……”
李今一驚,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忠孝仁義。他的祖母與母親都不識字,道理卻都是很明白的。雖然他做了官之後,對於虞喆也是失望得要命。現在說到虞喆下台什麼的,他還是覺得驚悚。問道:“娘子怎麼這麼說來?”
顏希真道:“五王的嶽家都在京城呢,水家聽一時之謠言便如此對我娘家,五王可是實打實的謀逆了,聖上護著水家,旁人焉能不多想?這等事情,光憑嘴上說說,是不成的。聖上當時沒有決斷,現在再答應斬了惡人,已是遲了,朝野已經看到了他的多疑。下麵的事情,還用我說嗎?”
李今啞然。
顏希真道:“是以我才問郎君,你要怎麼做呢?”
李今道:“我想想。”
顏希真道:“我真想咱們什麼都彆管了,悄悄尋我叔父去。”
李今心亂如麻,為嶽家說話,他毫無壓力。但是對上皇帝,他又……
顏希真也不催他,第二日才舊話重提。李今道:“要不問問阿婆?”
顏希真道:“好。”
太夫人也有點懵,聽顏希真這麼一解釋,太夫人也沉默了。過了一陣兒,才問道:“那,照你看,他們會擁戴誰呢?”
顏希真道:“多半是趙王。”
太夫人抹了一把臉,問道:“那皇帝會怎麼樣?”
顏希真道:“多半是廢為王侯。”
太夫人想了一想,道:“那小皇帝,怕是撐不住了的。鄉下人家常有這樣的事情,大兒子立不起來,不如趕緊……”說著便哽咽了,對李今與顏希真道,“我婦道人家,隻跟著你們阿公學會忠義守信,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兒。隻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了。不然,他們虞家就完了,你們阿公也白死了。你們看著辦吧,能保全他便儘力保全。”
顏希真低聲道:“我也是這般想的,郎君若參與了,好歹能說上幾句話。若是一無所知,到時候就由人作主了。那些人,我是知道的……看著斯文,下了狠心的時候手段也不比彆人溫和。”
太夫人道:“罷罷,你們去忙罷,把孩子抱來我看看。看到他呀,我這心裡才好過些。”
小夫妻兩個沉默地告退了。
回去就商議怎麼搞!
顏希真道:“我們年輕,說話也不頂用,還須找一可信長輩。”
李今道:“大將軍家雖與嶽家是姻親,隻是鬱伯父卻是東宮舊人,這卻難辦了。”
顏希真建議:“唐……叔父,與我二叔是至交好友。”
李今道:“他是大長公主之子,隻怕……”等等,唐中二她女婿好像……咦?這個主意好!太座英明!
夫妻倆就去拜訪了唐儀。
唐中二正在喝酒,喝一口罵一口:“小王八蛋,真不是東西!呸!誰稀罕他家的官兒做?!”
聽說顏家來人了,唐中二一骨碌爬了起來,見了李今夫婦頭一句話便問:“有顏二的消息?”
顏希真笑了。將事輕輕說與唐儀,道:“叔父不肯,我們也不勉強,隻求看在長輩麵上,彆告發我們。”
唐儀想了又想,道:“你們乾不好。等我尋我娘。”
顏希真道:“叔父且慢,叔父有心,不如與我們去見一見蔣廷尉。趙王早已出孝,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完婚的時候了。”
唐儀打了個酒嗝,撫掌大笑:“妙極!妙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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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廷尉還在跟虞喆死磕,非要弄死水三舅和虞喆的幾個舅家表哥。虞喆也犯了擰,將人藏在宮裡。蔣廷尉被他熬得欲生欲死,恨不得老天降下一道雷來劈死這個昏君。虞喆這裡,也是騎虎難下,他不想向這些老臣們示弱。至少,大家得各讓一步。
更兼後宮亂七八糟,水太後出來之後,米皇後不好明著抗議,卻打死也不出來了,推說自己病了,死活不開門。虞喆愈發心浮氣躁。
蔣廷尉覺得,虞喆看他的眼神,頗為不善。蔣廷尉心裡十分之苦,現在硬爭,被虞喆這個小東西惦記著。不爭?嗬嗬,顏肅之那就是個瘋子好嗎?等顏肅之得勢了,自己保不齊要被記上一筆。誰叫他是廷尉?這事兒,什麼家世,什麼老婆的舅舅,都不頂用。被挖墳掘墓的是顏肅之的親爹親祖母!
顏希真的到來,解了他的危局。
有唐儀領著,李今與顏希真登堂入室便沒那麼突兀了。蔣廷尉這裡,便由蔣五陪侍著待客。
唐儀三人知道蔣五在蔣家說話有份量,他們說出來的話,蔣廷尉多半也是要告知蔣五的。當下唐儀也不囉嗦,直來直去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