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琳眼下升格成顏神佑的秘書了,不知道彆人是怎麼想的,反正丁號是樂觀其成的。Du00.coM也許,丁號是察覺到了什麼,總之,他覺得,這不是一件壞事兒。
顏神佑看著丁琳拿來的書信,說是書信,其實是包著個封皮兒的自薦書。這樣的自薦書,州府每天都會收到一些。無一例外的,都是要投遞給顏肅之。顏神佑主政再久,做得再好,她也不是昂州名義上的主人。她行事,不能以自己的名義,隻能以顏肅之的名義,她就是個代理。
顏神佑以前也看過不少自薦信。隻是,自薦信們,會經過書吏們的篩選,最後她攬總。
這麼直接給她上書,這還是頭一回。
並且,是用紙。
昂州造紙業頗為發達,顏神佑比較提倡之個,再者說了,甘蔗製糖,甘蔗渣造紙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擴大了造紙原料的選擇範圍。
但是,總體來說,紙還是屬於比較高檔的物品,一些落魄書生還是用竹木簡。有些或許就是士人出身,然而一路逃亡,丟了家財隻好節儉一點的也是大有人在的。
肯用紙,說明這人要麼生活不錯,要麼就是……十分在意這次上書。
更兼是直接寫給顏神佑的,顏神佑就來了興趣了,一邊接過來還一邊問:“給我?”
丁琳點頭道:“就是說給小娘子的上書。”
顏神佑聽丁琳確定了,更覺得奇怪:“是個什麼人?”
丁琳道:“是個書生,聽說年近三旬,看起來倒是乾淨斯文。”
擱旁人家裡,一個陌生大叔,給家裡一個青春年華的小姑娘寫信。這信,必然得攔下來,人,也要請到姑娘家長麵前審上一審。遇到脾氣不好的家長,審之後先揍一頓也說不定。
到了州府這裡,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歸這姑娘管,爹在幾百裡之外,媽也由著她放羊吃草。這份上書就這麼順順利利地送到了顏神佑的麵前。
州府上下,就沒有人敢攔著的。
顏神佑拆開了一看,見這個打申請的人叫杜黎,心道,這不是伯父上回說的那個人嗎?
顏孝之對杜黎的感觀不錯,雖然杜黎不是什麼名門士族出身,可是學問很好。顏孝之雖是武勳人家出身,但是對文士比對武人親近得多了。更兼這樣有學問的人居然是主動來投奔他們家的,這讓顏孝之更對他心生好感。杜黎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還忽悠了一批人跟著他來,顏孝之對他的感觀更好了!
顏神佑接到顏孝之的推薦信裡,顏孝之對杜黎頗多讚美之詞。而丁號的書信裡,也重點提到了杜黎。
顏神佑不免心裡嘀咕,她有點擔心,怕這個杜黎名不符實。因為,在她的印象裡,凡是這樣的人,都會有點矜持。得這兩人推薦,還這麼急吼吼趕過來自薦,顏神佑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太熱切了,說好聽一點,叫做一腔熱情看好你。說難聽一點,就叫做功利心太重。
不是她非要給人貼這麼個標簽,實在是……這年頭的讀書人都是這麼一個風格。出格了的,一般都是殘次品。當然,也有可能是不走尋常路的奇人。
因為一直有人推薦,而昂州也是真的缺人,顏神佑還是準備耐著性子看上一看的。畢竟,這是頭一個指名給她上書的人。他要萬一就是個奇人呢?那就賺了。
打開了自薦信,慢慢地看了下去,漸漸地看住了。
杜黎的字寫得很好,很有特點,每一捺落墨都略重些,這是在竹木簡上寫字形成的習慣。但是總體來說,十分工整。
這些都不重要,哪怕在這個講究書法的年代,杜黎寫了一筆狗爬體。就衝這份上書的內容,顏神佑都能把它嚼個百八十遍的。
杜黎的自薦信,除了介紹了自己的姓名籍貫學曆之外,一點誇自己的話都沒有。他上來就直指主題:你想怎麼辦?你造你還有個弟弟嗎?你造你要嫁人嗎?你造現在的形勢嗎?你以後如何自處?你好像也不傻,你以後是搞分裂還是當聖母?
一直以來,大家遮遮掩掩,欲語還休,暗中施以“你懂的”的眼神,就是不挑明,但是默默地努力維護彼此間的關係,蓋處以後權力不知如何分配的真相。就這麼被杜黎給挑破了!
顏神佑的眼睛越瞪越大,這個問題,還真是……十分難辦。
這事上,最常見的是人走茶涼,至於“商君雖死,秦法不敗”這樣的事情,還真沒有多少樁。多半是主事者身敗名裂之後,新政也就麵目全非了。她倒是不怕死,真是怕自己死了,自己的主張就完蛋了。
從這一點上來看,杜黎對權力的描述,又何嘗不是對她的理想的描述?
重點就是——你保得住這一切嗎?你進退兩難,你想好了嗎?
這個杜黎,要不是深沉得近乎淺薄大巧若拙,就是個有點聰明的大嘴巴。
他,究竟是哪一種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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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琳見顏神佑看得呆住了,暗道,難道這還真是個能人不成?
還真就是個能人,隻是,這個時候,顏神佑的判斷裡,他介於能與不能之間。但是,對於用不用這個人,顏神佑倒是沒有猶豫。能看出這樣的問題的人,就不是太傻,做點事,還是能夠的。至於能不能擔當重任,這個,再考查就是了。
有什麼好為難的?先用著唄,能力好就提拔,不好就打雜。
不過,如果這個杜黎真是個胸有城府的人,她還真打算重用來的。她倒不怕被捅刀,說句霸氣一點的話,非漢高無以用陳平。杜某人走她的路子上位,就是欠她人情,這份出身抹不掉。
再說了,杜黎這份自薦書,顏神佑還有其他的用處。也是時候,讓大家表個態了。
顏神佑在思忖的時候,杜黎心裡在打轉。他的麵兒上,搞得十分平靜,氣定神閒地站著,雙手背在身後,抬眼望天。內心十分忐忑。
他也在賭。
賭顏神佑的人品。
如果說剛到昂州是存了一個考察的心思的話,住了這一陣兒,他已經打定主意留在這兒力爭上流混飯吃,實現他的人生價值了。
如何找一個好的突破口,也是他想而又想的。
杜黎是個有耐心的人,卻不是一個肯浪費時間的。這兩者有本質的區彆,耐心的等待,每一分都是值得的。浪費去的時間,連一秒鐘都不能容忍。
他已經三十歲了,在這個平均年齡五十來歲的年代,沒多少時間可以蹉跎了。如果想熬資曆,修個書,再快也得個一、二年。然後還是以文采出頭,想摸到政事的邊兒,說不得還要再熬個一、二年。然後呢,從基層做起,他雖然有能力,卻不是名門出身。
且有得熬了。
熬到中層,能做一些政務的主了,十年八年的下去了。再往上爬,憑自己的智慧,混到丞相這個級彆,四、五十歲,算是非常快的了!到那時候,他都得準備棺材了啊!
不行,必須有一個閃亮的登場,一個快進的方式。同時,這個快進的方式還不能有後遺症。
六郎身邊,已經圍繞了一大堆的人,並且,等六郎成年,他還得再等十年。那時候他就四十歲了,而六郎身邊親近的人已經呆了十年了,不是他這個外來戶對插-進去的。
隻有顏神佑這裡。
杜黎有一個奇怪的發現,他與李彥一樣,都本能地察覺出了顏神佑與一般能夠摸到權利的女人的不同。很奇異的,這個小姑娘似乎是真的沒有私心的。如果說有,就是因為性彆的原因,對女子有一點偏向,其他的,沒了!
她有著各種神奇的傳說光環,卻都用來改善屬地軍民的生活,有著許多奇思妙想,卻無一不是為自己抓權。為的,都是大局。
但是,她又是不同的。她的思想,看似平平無奇,卻似乎又有一股暗流在湧動。杜黎相信,她的想法是有道理的。與其熬個十年熬資曆,說不定沒熬到自己就先死了。又或者忍個十年,等一個不知道性情的小孩子長大,這個小孩子周圍已經被包圍了。
不如選她!
你去搞事,我給你處理其他的事情。
杜黎相信,顏肅之是會樂見這樣的結局的。
隻是,就像顏神佑對杜黎用了個二分法一樣,杜黎也對顏神佑有點擔心。他怕這是個傻大姐!傻白甜,做政務的時候得心應手,但是心裡卻覺得人間充滿愛。當他是危言聳聽,讓他滾球!
那這就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杜黎等啊等,把什麼壞情況都想到了。卻隻等到顏神佑透過丁琳傳來的一句話:“小娘子早知先生大名。邰陽公早有信至,力推先生。小娘子議勘刻石經,將事付與丁尚書,請杜先生亦著一石經之總綱,小娘子想拜讀。”
一個有氣性的人,給人上書,彆人沒有被他打動,就得甩袖走人了。杜黎也不是沒有脾氣,但是顏神佑的性彆不太對,就算是欣賞了,也不好強求人家小姑娘出來見他的。
再者,顏神佑讓他再寫作文,以顏神佑這麼忙來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還說要看。那就是有戲。
杜黎心裡鬆一口氣,臉還是風輕雲淡,對丁琳含蓄地點點頭,行了個禮。也眼睛就看向地麵,也不再去看丁琳的臉,十分守禮的樣子。
丁琳感覺到了一絲壓力,比她爹給她的壓力都大。丁琳略有點扛不住,腳步略匆忙地退了回來。
回來對顏神佑道:“我去看了那個杜書生,有點怪,比我爹還嚇人。”
顏神佑訝道:“你去看他了?沒叫旁人去傳個話?”
丁琳好歹是個名士家的小娘子,雖然顏神佑不讓侍女直接傳,讓丁琳帶著侍女去傳話。如果丁琳不想跟外男接觸,自己壓鎮,讓侍女去傳話,彆人也挑不出毛病來。
這也是禮儀風俗的問題了,就因為這樣的男女大防,讓士人們覺得,女子出來做事,是極不好的。
丁琳道:“我想看看,這個杜書生有什麼本事,能讓小娘子看他的文章看得這麼長時間。”
顏神佑失笑:“看了怎麼樣?”
丁琳道:“人模人樣的。”
顏神佑笑得更痛快了。
兩人說笑一陣,顏神佑又與丁琳說起女工的事兒來。
丁琳道:“這也挺好的呀,說來,軍衣還能各家縫製,一總了驗收入。藥材一類,頂好是招了人來,有人看著做,這才能放心的。”
顏神佑道:“我也是這麼個意思。衣裳總有那麼一個標準在那裡,長短大小的。藥材、繃帶這個,也是看著才能放心。”
丁琳道:“眼看著新年將至,過了年,就要準備春耕了。使君領兵在外,又有分去數萬精壯。這些精壯,平日裡雖然隻管操練,可是人在昂州,一應供應不需轉運。如今還要轉運,抽調民伕,春耕的人手,怕是要不夠了。”
顏神佑道:“不是說好了麼?要讓婦人來做的。就算不明著提出來,往年農忙時,你道婦人們能閒下來了?出的牛馬力,還一絲好也沒聽到。正好,農忙將男丁用儘了,做藥包的事兒,我就隻好找婦人們啦。”
丁琳笑道:“這倒也是呢。”
兩人便要議一議口號一類的。
直說到日頭偏西,丁琳才自行歸家。
顏神佑袖了杜黎的自薦書,到後麵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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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肅之不在家,不得大家喜歡的顏靜姝又死了,如今吃飯,索性是大家一起吃,熱鬨。
冬天裡,這樣的場麵,讓人一看就覺得心裡暖暖的。
顏神佑與眾人打過了招呼,又問阿萱:“京城裡傳來的書信,看到了不曾?”
自從虞喆死了,顏孝之出奔,在揚州以塢堡為據點,成為了一個中轉站。昂州與京城的通信就恢複了,雖然效率不算太高,到底是通了。唐儀的消息也就來了,每次隻要傳遞消息,必會夾著唐家人的家書。
阿萱眉攏輕愁,點頭道:“有消息了呢。”
顏神佑道:“有消息便好。明日回信發京裡,你今天寫好了信,明天給我,我一並發了出去。”她是知道的,唐儀現在毛事沒有,就是不曉得阿萱為什麼是這樣了,等下要去問。
眾人趁著席麵布好之前,寒暄了幾句,飯菜上桌,便不再多言了。
直到吃完了飯,阿萱領著一弟一妹去說私房話,順便檢查阿茵的功課。薑氏去關心六郎,顏靜媛姐妹倆去做針線。顏神佑就過來找楚氏說話。
楚氏道:“我一看你過來,就知道你有事兒。”
顏神佑笑道:“難道就不能是我尋阿婆閒話家常?”
楚氏道:“說什麼?窗外梅花兒開了?還是山小郎給你寫信了?”
顏神佑尷尬地清一清嗓子,對楚氏道:“是有一封書,卻不是他寫的。”
楚氏一挑眉:“哦。”
真沒意思,居然不會誤解的說……
顏神佑將杜黎的自薦書拿給楚氏看。
楚氏道:“你拿不定主意?”
顏神佑道:“我隻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楚氏道:“叫他來問策。真有才學,便用罷!”
顏神佑道:“我怕他隻是一張嘴。”
楚氏道:“有也比沒有強。”
顏神佑微一躬身:“是。”
楚氏歎道:“我與你阿爹,都擔心這事。否則,你阿爹何必叮囑你,叫你多帶帶六郎呢?”
顏神佑道:“我的心,是不會變的。”
楚氏道:“這世上,多的是功成名就之人,立不世基業,留萬世美名。可是啊,他們都過得不如庸人,你知道為什麼嗎?”
顏神佑道:“因為看得明白,所以痛苦?覺得事情本應做得更好,所以不甘?”
楚氏的目光看著憐愛,無奈地對顏神佑道:“你能不能想想你自己?”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