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神佑聽到彙報之後,表情差點裂了。還好,隻是差一點,她現在臉上還是維持著原本的表情,眉毛都沒動一下,心裡已經在生氣了。麵上卻還是很從容地對南郡守道:“諸位少歇,我去去便來。”
南郡守等人不敢怠慢,皆說:“使君自便。”卻又不說要去湊熱鬨。雖然是要來就近觀察新上司的,如果是普通械鬥,圍觀就圍觀了,順便看一看這位新上司的處置方法。一旦是兩軍“毆鬥”,那就敬謝不敏了。拜拜了您呐,我們就在這兒等吃飯了。您快去快回,好走不送~
顏神佑也沒想讓他們跟著去裹亂,見來報的戴千戶雖然腳步匆匆,麵上卻並不著慌,便知事情應該沒那麼糟糕。當下請葉琛與杜黎招呼這南郡守一行人等,自己卻與戴千戶往城外行去。
才出門,迎頭就遇到顏淵之與顏希禮父子倆,顏希禮已經穿上了鎧甲,腰懸寶劍,顏淵之亦佩劍,表情都不大好。顏淵之見顏神佑出來了,先問:“來人都安置好了?”
顏神佑一點頭:“軍師與長史在內。”
顏淵之道:“我隨你一同出城去看看,這事不對。”
顏神佑冷笑道:“是不對,我這裡交割將畢,才將要走,怎地又出來這等事情?人就駐在城外,這些日子了,不會到現在才知道罷?縱知道了,無人煽動,也是打不起來的!他們要是嘩營,揚州兵砍了上峰,我才信是無人煽動。”
顏淵之一跺腳,恨聲道:“究竟是什麼人?!”
顏神佑道:“這可不好說呢,左右不過是些看不慣你我的人罷了。”
“就不能是……群情激憤?”
顏神佑道:“不太可能,不至於鬨這麼大。哪回亂後沒有招安?又見誰個鬨了呢?”
顏神佑問顏希禮:“這幾日,你將城裡逛熟了沒有?守城軍士,你能握住多少?”
顏淵之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顏希禮乖乖答道:“守城軍士並非部曲,倒是肯聽話。”
顏神佑點頭道:“召集他們,不要讓城裡也亂了,一路宣講,關了坊門!再講一遍,寓居於城內之士紳,願歸家的,可登記造冊,田契為準。”
顏希禮聽了吩咐,看一眼他爹,顏淵之一點頭,他飛快地跑了出去集合人。顏神佑這才請顏淵之與她同去:“畢竟事涉揚州。”
顏淵之道:“責無旁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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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侄倆到了城外,發現情況已經被控製住了。阿胡就沒進城,一直在城外約束著士卒。顏神佑原本是為了防止韓鬥的部下生事,故爾讓阿胡留意的,沒想到歪打正著,遇上了這等事情。
韓鬥軍目下尚有萬餘人,揚州兵也是差不多的數目。以兩人現在的地盤,能養活這麼多的部隊,再加上軍械一類,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了。原本數目更多些,這些年連年消耗,著實去了不少。再征,就有竭澤而漁之危了。
顏神佑到時,阿胡已經將指揮著昂州兵將雙方分開了,玄衣整隊,在一旁虎視眈眈,卻並不聽阿胡號令。好在阿胡手上兩萬餘人,與足以壓製得了局麵了。且揚州兵來者並不多,也不是所有人都與韓鬥有仇。來者不過千人而已。
顏淵之忙傳令,命守將來見他。
顏神佑小聲道:“還是太亂了,是時候精簡一下了。”
顏淵之正要說什麼,韓鬥麵色不好地過來:“是我們惹來麻煩了。”
顏神佑道:“官逼民反,怪得了誰?各主其主而已。你且住,我自有分寸。”
再看那邊,不止是揚州守將來了,守將周圍還被亂哄哄幾百號人跟著來了,嘴裡還喊著些不乾不淨的口號。更不妙的是,這些人後麵,好像還跟著一團人……手裡,都拿著家夥。
顏神佑的臉也沉了下來,一擺手,玄衣即刻扳鞍上馬,動作整齊劃一。
遠遠的,守將一個哆嗦,大聲斥責著後麵的人,後麵更有些亂了。 顏神佑抽出了箭來,搭在弓上,直指前方。玄衣跟著引弓搭箭,一聲不吭,箭指之處,皆隨主將。
揚州守將大駭,下馬來拜見顏淵之。似揚州這等地方,自然是有駐軍的,原守將在跟韓鬥死掐的時候被韓鬥活活砍死了,這個守將,乃是蔣刺史後來提拔上來的。為蔣刺史效死的心沒有,但是要掂量掂量顏家份量的想法卻是難免的。現在一看,便有些後悔了,很怕被團滅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這些人,跟韓鬥打,能扛得住。打阮梅,就是被虐的份兒。現在來了一個完爆了阮梅的人,他原本以為隻是靠運氣,現在發現人家其實是憑實力。
連忙向顏淵之請罪,顏淵之道:“你我文武兩班,何須多禮?你還是見過衛將軍罷。”
守將的冷汗流了下來,匆匆向顏神佑一禮。顏神佑眉毛也不曾動一下,箭都沒放下,直對著他身後的人群。
守將回身,大吼:“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整隊!”揚州兵零零散散整著隊,有聽話的,也有真是有深仇大恨的,猶自憤憤。也有一些不安的,正在猶豫。
顏神佑下令道:“警戒!”
這才對他道:“約束不了?”
守將的麵皮脹紫,大聲道:“這也須怪不得人,打了恁些年……”
顏神佑道:“不出三年。”
守將:“……”
“三五門裡,行軍打仗,各為其主,我就沒見過算後賬的。有私怨就沒腦子麼?一岸之隔就是阮逆,你們這裡打,不怕為人所趁?知道阮賊在京師做了什麼麼?要不要我告訴你?現在爭鬥,是收了阮梅好處了麼?”
守將可聽不得這個話,梗著脖子問道:“這話可不敢這麼說!我們還收留了好些京城裡逃出來的人哩!”
顏神佑一揚下巴,問道:“則眼前之事,你怎麼解釋?”
守將生硬地道:“我有腦子,他們也有私怨!”這是一個五矮身材,十分壯實的中年人,一部亂蓬蓬的大胡子,看起來頗不好惹。
顏神佑道:“你不攔?”
顏淵之越聽這話越覺得不對味兒,怎麼像是要激著人生氣似的呢?這不對呀!正想打個圓場,不想守將脾氣上來了,語氣更加生硬了:“末將本領不濟,隻看將軍的了。”
顏神佑道:“好說。都給我圍起來,一個一個查!對著名冊!查完了,我自有交待!我隻問這先頭兩千人,餘者不論!我再問一遍,後麵的人,你當真攔不住了?”
守將見她粉麵含煞,再看後麵玄衣是真煞,又有韓鬥軍在旁,昂州兵列陣。思及她的凶名,當即開口道:“末將定當竭儘全力!拚死也要讓他們老實了。”
顏神佑道:“你傳令吧。”就是不放他走。
守將自認晦氣,命心腹等分頭約束。顏神佑看他也是分派有度,不多時,大致就有安靜下來的了。此時,卻又有人放聲悲哭,大喊他的父親兄弟死在韓鬥手上雲雲。
顏神佑並不理會這個,隻命便收軍冊,一個一個點名,許其訴冤,她自當有所處置。兩千餘人,她手上人極多,分了幾個通道,不多時便清點完畢。即指南郡籍貫之人道:“南郡現在歸我了,你們單列。”
又挨個兒查籍貫,凡與韓鬥軍未曾踏足之地,皆問:“踏進三五門,死生由命,富貴在天!既應征來,便當知命。廢帝已招安韓某,便與你們是同澤了,縱有舊怨,你們各據城之南北,他們挑釁你們了?”又指哭喊父兄死得慘的,許諾:“我不是旁人,不興作殺雞取卵的事情,若家中隻有你一個男丁,許你歸家。授田!隻征租賦兩樣,一年服徭役兩月即可。”
守將大急,這年頭,當兵是為混口飯吃。特麼給了飯吃,保證不用拚命,他這手下的兵,得散一半兒。當即便嚷了起來:“將軍,你這不厚道!”
顏神佑道:“難道要讓人家絕後?”
守將:“……”
顏神佑抬手間,就給她叔把政策給宣傳出去了。顏淵之卻還不明白,這侄女兒這是要乾啥?這是要把揚州守軍給弄沒了嗎?不要啊!弄沒了,他怎麼辦?但是他不能拆侄女的台,隻好跟著背書,再宣傳一回授田的政策,並且表示,隻要是參過軍的,都比普通百姓多五畝,戰死的,家屬多十畝。並且表示,他手裡有田。
一時之間,歡呼雷動。守將的臉,隱隱發青。顏淵之的臉,也不太好看,不過他堅持了下來,總覺得像是有什麼陰謀的樣子……
顏神佑其實沒什麼陰謀,就是覺得,有事,守將不能控製局勢,還前呼後擁了一群人過來繼續找茬,這要不是他能力太差就是他故意的。總之,在這個時候,對麵太遠的地方(也就百多裡地)過河就是阮梅的地盤了,還敢生事,這就是眼光有問題了。
趁早讓位。
她一向喜歡精簡一下部隊,在保證一定數量的前提下,走精兵的路子。打到現在,田地荒蕪,光有兵,沒有糧,有個P用?韓鬥降得這麼痛快,就是因為他的後勤跟不上了。揚州這裡,因是州府,糧倉比較滿,目前還能支應。再繼續下去,恐怕就得啃樹皮了。
無視了守將的臉色,顏神佑的命令並沒有停止。下令繼續查,她是絕不相信沒人煽動便會鬨出這樣場麵的。這樣的場麵,煽動的人必不會即時撤出,敢煽動,就不至於這麼膽小,也不會這樣停,他們得混在人群裡掌握局麵。
這樣大的場麵,除非是經營日久,否則的話,人既多,心便不會很齊。遲早有人會攀咬,她隻須要引導一下……比如,唆使的人現在沒事,你們出頭了,是不是認罰?
果然揪出數人來,被一致指認了。
守將的臉色更差了,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早有所覺隻是不指出而已。萬萬沒想到,除了他覺得“心中有數”的幾個人,彆還有他沒有察覺出來的人。他原想著,就看著這幾個人鬨一鬨,如果新來的上司有本事,壓住了,他能拿這幾個人當替罪羊。壓不住,他正好彈壓一下,也算是給新上司一個下馬威。蔣刺史提拔的他,他也有些想還人情。
沒想到,事情居然不在他的控製之中。
顏神佑一點也不客氣,在征得了顏淵之的同意之後,當場就把揚州守軍給拆了。整軍,依舊是按照舊製,有父子、兄弟俱在軍中的,必命一人歸家,為家中獨子的,可以回家。百姓重授田。
有軍官不想留的,照此辦理,並且,更加條件更加寬鬆——不願意乾的,就可以走,不拘於是否有兄弟父子同在軍中服役。你敢退伍,我就敢給你授田,並且,根本級彆的高低,分彆有比士卒更多的田。
守將都要傻了,這Tm是什麼事兒啊?眼瞅著兵就要散了一半兒了呀!韓鬥沒把他的兵給折騰完,這小娘子一來,折騰下去一半?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他強撐著,問顏神佑:“我亦受朝廷之封,乃是本地守將,你奈何散我軍士?”
顏神佑很冷靜地告訴他道:“你現在不是了。”
守將:“……”
顏神佑對顏淵之道:“正好,上陣父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