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堃快要被阮梅給逼瘋了,心裡咒了一萬八千遍:顏壽怎麼就沒弄死你這個王八蛋呢?你腦子有病吧你?正常人誰特麼不要臉會提這種要求啊啊啊啊啊!
你要以為阮梅就是個純粹的精神病、出這種沒天理的損賤、正常人都不會答應這種蠢條件,那你就錯了。可以說,他這一手棋下的,比嶽茂不知道高明多少倍。無論最後決定如何,換是不換,都免不了君臣離心。這一招,究其本質,跟山璞自罵一樣,是無敵賤招。
擺明了就是說:我就是賤,我就是不講道義,就是要刨你家祖墳,你能怎麼樣?我挖了坑,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人至賤則無敵呀!
彆說,這他這條件一開,真是不能讓人不心動。君子不會心動,卻會痛苦。道德標準沒到君子,但是也不是小人的人,這個時候跟小人的選擇都會差不多。不隻是虞堃,差點跳起來。阮梅的手裡,還有整個京城上層名流當人質。沒錯,殺了很多,糟蹋了很多,但!是!那不還是有沒死的嗎?你們要是不要呢?
留著惡心,也沒多大用——就算有本事,現在也不肯跟他配合了。現在再殺,又開始擔心起輿論來了。人呢,沒錢的時候可以拿節操賣錢,等有了錢吧,又想裝自己有節操。阮梅如今,也有一點這麼樣的心理。哪怕他沒有,陸橋也已經體會到了。
現在好了,阮梅腦洞大開想到了這麼個主意,陸橋是舉雙手雙腳讚成的。真是個一舉數得的好辦法!一般的賤人想不出來!至少陸橋,他好歹自詡是個讀書人,他就想不到這麼“妙”的主意!
事實上,阮梅賤招一出,整個南麵朝廷都傻了,顏肅之這一頭也傻了!阮梅出了賤招,大家還不能把他怎麼樣。他跟水貨們還不一樣,水貨們的一切,都是虞喆給的,自己沒有一點根基,想抽就抽,大家隻要擺個姿態施個壓,虞喆就得妥協。可到了阮梅這裡,他不在體係內,不受你們的管。想抽他?隻有戰場見真章!
阮梅的用兵水平……全天下就沒一個人敢說“我能打贏阮梅”的。
虞堃把阮梅家十八代祖宗都問候完了,捧著阮梅的“國書”開始發呆。理智告訴他,這是個坑,不要跳!阮梅肯定沒什麼好心,他肯定有陰謀,最輕也是弄來惡心自己,離間君臣,重的就不好說了,要趕緊狠狠地拒絕他!要義正辭嚴地駁斥他!
可是從情感上來說,這個年頭,誰能說不在乎自己家的祖墳呢?虞堃就算不去考慮其他的人質,他也得考慮自己親爹的屍首不是?當兒子的,尤其是當皇帝的,能說置先帝的首身不理?
虞堃整個人都不好了,急忙召大長公主過來商議。
這個時候,召大長公主過來已經晚了!基本上,阮梅的信使這一路沒乾彆的,就宣傳了這麼一個交易條件。整個臨安都已經知道了,消息也飛快地往昂州那裡傳遞過去。南部四州一京,陷入了一種莫名的不知所措裡。
彆說跟顏家關係不咋地的人了,就算是大長公主,一想到她爹她兄弟,就心疼得想撞牆。可拿人家閨女去換這個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隻好閉門不出。以她家庭婦女的智商,也能看出來這裡麵不對。可她跟虞堃一樣,一想到親爹的屍首,就完全沒有辦法直截了當地拒絕。
姑侄兩個麵麵相覷,還是大長公主說:“要是有個聰明人能給個辦法就好啦。三郎,你可彆先這麼答應了啊!這不厚道。”她也沒辦法親口說出來不要爹。
再聰明的人,也得有一個取舍。因為素行不良,沒有人懷疑阮梅會乾缺德事兒。反正就是虞、顏裡麵選一個做犧牲,支持哪一個,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就是站隊了。縱然許多人這麼個政治敏感度,預估出十年二十年後,必然有一個選擇,可沒人願意在這個時候選!虞喆再混賬,虞堃現在看來還是好的。哪怕大勢所趨,也不能明晃晃地站隊太早。
至於有親人在北方的,心情就複雜得多了。憑良心說,這事兒是不太應該答應的。但是,大家跟顏家又沒太深的交情,而骨肉至親還陷於賊手,不知道受什麼樣的折磨。想想都心疼!
就這樣,阮梅一手賤招,將顏神佑又給拎出來掛牆頭上去了。
虧得這天下雖然有很從庸人與小人,卻也不乏君子。程妙源在荊州聽到了消息之後,登時急火攻心,差點被氣成癱瘓,醒了之後就哆哆嗦嗦寫了個奏章,派他兒子連夜給送到臨安。
出了這種事兒,連蔣廷尉這樣的顏派隻敢說:“阮賊反複小人,豈會守信?臣恐陛下兩處皆不得,悔之晚矣!”
程妙源卻是實實在在地指責:您老想什麼呢?跟賊人妥協,讓功臣寒心,你這樣乾了,就不堪為人君了呀!因為是給虞堃看的,所以後麵還加了一句,你已經坑了人家一回了,還要再坑另一回嗎?您當功臣是什麼?當士人之女是什麼?那是功臣之後啊!你能當奴婢似的送出去嗎?想什麼呢?
可這個事兒吧,擱了誰,誰能痛快地拒絕呢?那是祖墳啊!以楚氏一係對顏啟之不滿,水貨刨了顏啟的墳,他們還要誓死掐死水貨。何況虞堃對親爹還沒那麼大的意思呢?
更有一等有親朋好友在淪陷區的,恨不得顏神佑大義凜然地站出來說:為了救你們那些誤國害民的親戚,我願意犧牲。
隻是這些人心裡明白,這事兒,不是虞堃說了算的。哪怕是虞堃,也得看看顏家的章程。至於想不想顏家屈服呢?那就是人心隔肚皮了。
顏孝之直接稱病,卻在家裡接待了唐儀、蔣廷尉等人。
唐儀旗幟鮮明地表示:“絕沒有答應的道理。”那雖然是他舅家,顏肅之在他心裡的份量也不低。作為一個中二病,他還有一種擔心:這特麼要是把丫頭害了,他卻今天丟一根大棒骨、明天扔一根骷髏頭,後天再跟你要顏肅之的腦袋,說虞堃他親媽的墳還在他手裡。虞堃豈不是要被他治得死死的了?
蔣廷尉卻又說出一番話來,他問顏孝之:“尚書令可知戶婚承嗣之法?”
顏孝之開始還迷糊著,慢慢地悟道:“老翁是說?”
唐儀不耐煩地問道:“什麼意思?”
顏孝之態度卻很好,眼睛很亮地道:“有人心向往之,卻非想等我家自己認栽,自然就有人不願意那些亂人回來。這些人,你還不知道麼?外頭光鮮,內裡汙穢的可也不少。譬如有一家,哥哥陷於賊手,弟弟逃了出來,到了臨安,朝廷許他襲爵了……”
唐儀大笑:“那可就不想讓他哥哥回來啦!”
這隻是其中一例,每逢亂時,這種家庭倫理劇就會演得特彆狗血。什麼前妻後妻,前妻之子後妻之子,嫡出庶出,父死子繼還是兄終弟及……
顏孝之略略放了一下心。
蔣廷尉卻擔心地問道:“不知小李將軍是何計較?”他問的是李今。
唐儀也目不轉睛地盯著顏孝之,顏孝之:“小女正在與他談。”
一聽說顏希真在跟李今談判,蔣廷尉就打了個哆嗦。原本在京城的時候,顏希真還是挺標準的一個淑女的。現在看來,顏希真雖然還達不到顏神佑的變態程度,可是“不中亦不遠矣”。竟跟顏神佑是個同類!真不知道是不是老顏家的祖墳埋錯了地方,兒孫一個比一個怪!
唐儀道:“那便好。這臨安,我也不想呆了,咱們走罷,隨他去死!我接我阿娘,咱們便回昂州去。”
蔣廷尉詫異道:“要走?大長公主樂意麼?我們走了,將朝廷丟給誰?又將置聖上於何去?”
唐儀看著不著調兒,畢竟是這個圈子裡長大的,一聲冷笑道:“還沒看出來呐?這是在死拖著呐!說答應了呢,不好意思。不答應呢,心裡又不甘!這是在等著昂州那裡發話呢!嗬嗬……”
這事兒,誰先開口,誰就輸了。顏肅之難道要旗幟鮮明地說“我管你爹是不是曝屍荒野”?就像虞堃但凡智商及格,就不會推出功臣去死一樣一樣的。不過,在唐儀看來,他這個表弟,現在智商已經不及格了!不在第一時間反駁,那就是不及格!
顏孝之默。
唐儀指著他的鼻子道:“你是長子,從小什麼都顯得比他好,出仕也早他許多,你父母也更重視你。現在卻不如顏二。你知道你缺了點兒什麼麼?你敢不敢有點決斷?你不沒有,那宮裡坐著的,也沒有!都不是痛快人!活該!”
顏孝之被他罵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他就是這麼個脾氣了,楚氏看重他,卻也留下了一個後遺症:他習慣了聽從。
蔣廷尉素知唐儀無禮,也不挑剔他的禮儀了,卻對他說的話頗為讚同。略一尋思,道:“還是先問一下昂州那裡吧。走,也不能全走了。臨安難道要留給那些人不成?”
三人商議了一回,唐儀勉強同意留下。說話間,顏希真拎著丈夫回娘家來了。
顏孝之眼角一跳,覺得女兒跟侄女是越發的像了。
唐儀卻很開心,覺得這樣的顏希真是越來越順眼了,笑嘻嘻地道:“喲~小兩口兒一道來了呀?”
顏希真笑得陽光燦爛的:“是呀。唐叔父好。”
李今卻是一臉便秘地跟著打了個招呼。不用說,被太座給強力鎮壓了。李今對虞堃的表現,說不失望是假的。他忠心得近乎於愚,卻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如果顏神佑隻是個普通女孩子,這個……朝廷逼急了的時候,拿公主和親也不是沒有過。可顏神佑還有另一重身份,人家剛立了大功的。這一條好像被人忘了似的。這樣作踐功臣,是李今這個好孩子所不能容忍的。
李今過來表示:“阿婆阿娘都上了年紀了,不忍遠離,想辭官去儘孝。”不管了不管了,老子不管了,你們愛怎麼掐怎麼掐吧。
唐儀樂了,大力拍著李今的後背道:“小子,明白人兒啊!”
李今:“……”你媽還是大長公主呢,你這麼個態度真的沒問題嗎?
蔣廷尉得到了這麼個好消息,就起身告辭了,說要去聯係一下一些“有識之士”。顏孝之心知肚明,這裡麵固然是有真君子,也有一些想繼續霸占著遺產名不正言不順的家夥。
顏孝之便給他弟寫信,再次說明了這裡的情況。並且讓李今趕緊寫辭職信,指點李今:“政務一個字也不要提,就說你是去儘孝的。昂州地氣炎熱潮濕,老人家病了!”
李今依言行事。唐儀一咧嘴:“正好,將我家那幾個也帶走吧。”這時候才想起來,顏孝之跟他也是親家,於是跟顏孝之說:“咱們兩家,把喜事也辦了吧?”
顏孝之心說,你這會兒又來添的什麼亂呢?不過,這個時候也是不錯的,至少表明了名門唐氏的立場。於是也點頭:“好。”
唐儀興衝衝地道:“現在有急事,最遲年前,容我把嫁妝給她們姐妹收拾好了。”
顏孝之現在也抽不出身來,馬上就同意了。
又有顏希真開心地湊趣兒,兩家的關係砸得更瓷實了。唐儀一摸下巴:“那丫頭已經回去好些日子啦,不知道懷上沒有,生男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