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複京師是一件極富象征意義的事件,可以說,顏肅之做官這麼多年,甭管是弄死了河間王,還是拿下了荊州,都不及這一件事來得大。如果硬要比出一件來,那大概就是從李今手裡接了虞堃,肯收留他。
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要大書特書,渲染得天下皆知的。
得到京師,並不止是聲望上的好處。實際的好處也是大大的,比如說,敖倉。顏肅之望著京城外麵那一大片的糧倉,整個人都很好!艾瑪!終於有救了!雖然已經被阮梅禍害了不少,架不住基數大呀!
顏肅之好險就不想進城了,在城外發號施令,接管城防。安撫民眾,命軍士不得擾民。山璞和李今一邊兒一個,想將他給架進去。顏肅之抱著旗杆兒,死活不肯進城。搞得山璞滿頭黑線,覺得這位嶽父大人的畫風是越發的清奇了。李今原本傷感得一塌糊塗,見他這個樣子,也忘了憂鬱。
在這樣遍地焦土的背景之下,出現這麼個“救星”,真想為京城人民點一倉庫的蠟燭。
再怎麼不靠譜,他現在也是丞相,還是自稱的攝政。李今對顏肅之至今不稱帝表示出了極大的讚同和欣賞,還是希望他能夠進城去穩定人心的。不得不苦口婆心勸這位長輩:“您光複京師,士庶翹首以盼,您怎麼能不進城呢?”
顏肅之一點也不能進城好嗎?
進了怎麼說?“我胡漢三又回來了”?“大家放心,我一定會留下來的”?然後呢?會在這裡為大家討回公道,打倒阮梅?他已經能夠預見到,到時候P個實用沒有,卻記著自己的私仇,完全不顧實際情況,拿輿論壓著他去跟阮梅拚命的某些人的嘴臉了。
有這麼搞的嗎?這一仗打下來,最好是鞏固一下戰果。阮梅能有今天,靠的不是中二,而是實力。想跟他硬拚,那是一場持久戰好嗎?顏肅之就怕阮梅因為丟了京城置氣,然後提兵殺到,到時候,樂子可就大了!所以他才要第一時間的讓鬱陶過來,隻有鬱陶才能扛得住阮梅。連他閨女,彆看贏了一局,也還嫩得很。
可這些吃過阮梅苦頭的人未必會想這些,看臨安先前的鬨劇就知道了。自私透了頂,隻要他們自己舒坦了,絕不會管彆人的死活。彆人稍有異議,沒為了他們的無理要求犧牲,便要拿道義的帽子來扣人,真是膩歪透了!
京城這地界兒,雖然被清理過一回了,依然是百姓心目中的聖地。京城的舊族多,哪怕被殺了個六、七成,剩下的也依然很可觀。彆看現在過得像乞丐,等他進了城,不恢複人家舊勢力,那也得給人家一個交待,至少得發還田宅。嗬嗬,這股舊勢力就又死灰複燃了!
顏肅之一點也不想看到這種情景!簡直是為了作嫁!誰特麼辛辛苦苦打跑了強盜,回頭一看,家裡住進一群太爺,他都想殺人!能拖得一刻是一刻,顏肅之的腦袋飛快地轉著,一定要想個辦法推脫才好。反正,他是不想在這裡跟這麼一群人混了。
葉琛適時地站了出來,對顏肅之道:“明公入城前,還請先詣陵。”
顏肅之一拍腦袋,對呀!還有這麼一招!不抱旗杆兒了,撲過去抱著葉琛,喜極而泣,道:“天成你就是天賜給我的救星呀!沒錯,就是這樣!我說怎麼老覺得有什麼事兒沒做呢!”
哭完了,還蹭了人家葉琛一身的眼淚鼻涕。葉琛素來衣飾修潔,被他糊了這一身,也唯有苦笑,找個借口,跑到一邊換衣服去了。
顏肅之胡亂抹了一把臉,對已經看呆了的諸將道:“都傻站著乾嘛?我要去祭陵!叫他們去找三牲來!對了!調幾個人來,把廢帝那會兒修的陵整一整,好給聖上用。”虞喆好歹正兒八經做了幾年的的皇帝,修陵雖然被親舅舅貪汙了好大一筆款子,可陵畢竟修了。他死的時候是個廢帝,陵寢的規製就不符了,所以是另外選了個地方隨手埋了的。原本的陵寢就廢棄在那裡了,現在正好,整一整就可以給虞堃來用了。
這算盤打得真是精明極了。
盧慎上前一步,輕聲詢問:“這……城中舊臣,是否許其同祭?”
顏肅之現在最頭疼的就是這些人,見這貨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開心地道:“他們?還沒甄彆呢?!弄一群獻城與賊的蠢物去祭陵?不怕把高祖從陵裡氣得活轉過來嗎?”
此言相當有理。
盧慎閉嘴了。同時也覺得有些奇怪,怎麼看,這位老板的心情是怎麼不好。一點也不像打了個大勝仗,政治威望得到極大提高的樣子!
顏肅之卻已經收拾好了情緒,開始變臉了,一下子笑得跟朵花兒似的。開開心心地對大家道:“好啦,這一仗終是打贏了,叫他們都警醒著些!以防逆賊反擊!”又發了一連串的命令,除了先前的接管城防,現在把糧倉等處也接了過來,京城周圍皆令巡遊。如果周邊縣城有賊兵駐防的,先射進去布告文書,且不要動手。
顏肅之的兵依舊不夠多,分兵是大忌,他在等鬱陶。鬱陶來了,這一片也就保住了。到時候,這邊的防線有鬱陶坐鎮,他再分兵去收複失地,就保險得多。下令,四州一京之秋糧,上繳之後就地儲存,暫時不用聚集了。又拚命把糧食敖倉的糧食往南運了一大批。留下的,就當成下次大軍北上時的補給了。相當的方便。
又給李今下令:“京城的舊官,你大致也是知道的,交給你去甄彆了!”
李今肅容道:“是。”
顏肅之卻又不令他即時走開,再看盧慎:“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寫祭文?難道要我親自去寫不成?寫完了好祭陵,祭完陵該乾嘛乾嘛去。”
盧慎一怔,旋即應道:“是。”他的作文水平也是很高的,領到這麼個任務卻難掩激動。用心寫了一稿,正待修改。顏肅之卻一把搶了去:“就它了!”
繼而論功行賞,命隨軍書記去統計戰功。反正現在大印在他這裡了,分誰當什麼官兒,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兒。至少,在軍事係統上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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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葉琛換好了衣裳回來。派去尋祭品的人也回來了,反正離京城很近,京城再破敗,阮梅也是將它當成新的巢穴經營的,像樣的祭品倒是還能尋出幾樣來。
短短的時間裡,居然尋出兩副太牢來。豬牛羊三樣俱全,隻是來不及精細地整治,就這麼馬馬虎虎用了。還有好些個白布,裹的裹,纏的纏,披身上也蠻像那麼一回事兒的。
祭完了帝陵,哭了個稀裡糊塗。顏肅之又說:“這裡曾是先父埋骨之所,我也須去祭上一祭。”
這個要求相當合理,盧慎暗道,早知如此,應該再多尋一副太牢來的。明眼人都知道,顏肅之這是即將稱帝了,他祭親爹,用個太牢也不算太過無禮。
不想城裡多的是比他更明白人,聞說顏肅之去祭陵了,有些參與獻城抑或家中長輩參與獻城的,心中忐忑,見縫插針,恐他另有他用,又送出一副太牢出來。
顏肅之的表情,那是相當精彩的!
他很想掀桌!
作為一個中二病,如果他受了某個人二十多年的欺負,那是絕對不會想讓這個人過得太舒服的。不幸的是,這個人是他親爹,死了他得嚎喪守靈的那一種。他要當皇帝,顏啟就是死了,也得著升官當皇帝。你說憋屈不憋屈?!現在他不過是走一走過場,要用一下這個事兒,就有人巴巴地送了太牢過來。
顏肅之很想把這“有眼色”的人劈個八瓣兒碎!
不過……眼前的情況……他忍了!
隻是正色道:“我不過私祭,如何得用太牢?”又說現在百廢待興,開春需要耕牛,怎麼可以隨便宰殺呢?
說得如此正義凜然,以至於李今忽然生出了一種“剛才那個抱著旗杆兒哭爹喊娘的人不是他、一定是我看錯了”的錯覺。盧慎卻暗中留意,要把這樣的言行給記下來,將來作實錄、修史都可以用到。
回頭一看顏啟的墓,盧慎覺得自己的頭發都要炸開了。當時顏孝之遷完了墳,虞喆自知理虧,還特意命人在原址給建了個衣冠塚,沒想到阮梅占了京師,帝陵還能勉強維持舊貌——也被盜得不輕。顏啟這種墓,早被光顧百八十回了。
李今剛剛懷疑完自己的眼睛,就見顏肅之忽然就撲到祭台上大哭!哭得像顏啟被搖活了又再死了一次一樣!他還哭出了心詞:“阿爹,我好想你啊!你好慘啊!死都不得安寧啊!”說著,就把顏啟的慘狀又給敘述了一遍,真是聞者傷心、觀者落淚!
盧慎原本還在後悔,自己最近真是不夠警醒,做祭文也隻做了一篇,應該再多作一篇的。沒想到顏啟這麼聲情並茂地開始哭訴,比他寫的祭文生動活潑多了。心下慚愧,發誓以後做事都要細致周到才好。
沒想到顏肅之那裡又開始變了花樣兒了,開始跟顏啟說:“您放心吧,自您走後,大家都挺好的。阿娘有我們侍奉,我們兄弟也都好,孩子們都很好。就是老三死得早,也沒個後,連您活著的時候挺喜歡的靜姝也死了,不過留下來的兩個丫頭我都收養了,都嫁啦。”又扯出盧慎來,讓他也行個禮。
盧慎規規矩矩地對著被盜得不成樣子的墓也行了一禮,說自己會好好照顧顏靜媛的。顏肅之聽得清楚,在他身後翻了個白眼。他又搶上前去,絮絮叨叨跟顏啟在那兒嘮嗑。外人聽起來,覺得他像是在彙報工作,讓組織放心,就是現在大家過得都挺好,顏家祖墳冒青煙,看著就像是個發達的樣子。
要是顏神佑或者楚氏,抑或薑氏在這裡,一準要笑破肚皮。這哪裡是在彙報工作?簡直是要把顏啟再氣活過來一次的節奏,真是難為周圍的人都沒有起疑心,怎麼在顏家堡對著骨灰都哭得沒這麼慘,跑到京郊對著衣冠塚反倒有話說了?
葉琛等人也覺得有那麼一點反常,隻是不知道顏肅之有什麼計較,都將疑慮壓在心裡罷了。山璞也覺得奇怪,反正,這個嶽父從到了京郊一切就都不太正常了。
顏肅之自然是有計較的。哭完了,突然大叫一聲:“我的心好痛啊!”然後以袖掩麵,作出不堪回首的樣子來。哭著說他不想再看這片傷心地了!一想到親爹墳被扒了,曝屍荒野,他就心如刀絞。不進城,死活不肯進城了!
眾人齊來相勸,顏肅之抽抽鼻子,怎麼著都不肯答應,必要在城外安營紮寨,且說:“我就在這裡等大將軍。”
盧慎問道:“您不進城,如何安定人心?又如何理事?還請強行,好歹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