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水上與水下(1 / 2)

詩酒趁年華 我想吃肉 12349 字 9個月前

卻說,豐小娘子攔住了顏神佑與阿婉,道是她能夠記得清自濟陽至雍州再至昂州的沿途地理來。顏神佑當時就吃了大大的一驚,這不單是記憶力的問題。這一段路很長,難的卻不是長的問題,因為這三地都有官道相連通。

難得的是她說的“沿途地理”,戰爭時候,官道,尤其是敵方境內的大路,突入之後很突然被伏擊,這就需要知道沿途之種種情況。在舊京典籍檔案被焚的時候,這就是相當難得的消息情報了。最少,可以與顏神佑手上的情報作個印證。

顏神佑一直在嘗試著發動輿部收集北邊兩個鄰居的情報,也收到了一些效果。霍白的針對性更強,顏神佑還要關心的米價等,霍白現在做的就是一件事:行軍路線。他本自穎川出奔,路線與豐小娘子走的頗有不同。正可相互參照,看哪一條路線比較好。

顏神佑看豐小娘子年紀不大,居然能記得這些事,還是有些懷疑的。據薑宗剛才說的,豐小娘子今年十七歲,那她全家出逃的時候是幾歲?她孝期都過了,至少得是三、四年前的事兒了,能記得清麼?

不過顏神佑還是相當和氣地命人扶起她,細一打量,豐小娘子的眉眼間仿佛縈繞著一股子化不去的勁兒。比戾氣輕些,卻又不是哀愁。

顏神佑將阿婉交給阿琴扶著,自己走近豐小娘子,輕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

豐小娘子仿佛下了很大的力氣,點了點頭。

顏神佑忽然問道:“你現在還依附姑母而居?我記著府上文敬公(豐氏曾祖)是舊族賢臣,怎麼……”上回拉一群舊族來當牌坊的時候,沒扯上你們家呢?這不科學啊!

豐小娘子的麵色更沉了。

她此來便是破釜沉舟,再無回頭之意了。更兼今日覺得眼前這位公主頗有些城府,能有這般權勢,也不是隻靠皇帝的寵愛。原本在濟陽時,聽到的顏家的評價就不好,後來南奔,舊族對於顏神佑這麼個奇葩居然這麼乾涉朝政也是相當不滿,豐小娘子耳邊聽到的更多的是負麵的評論。

不到走投無路,她也不至於下這麼個決心。

開弓沒有回頭箭,豐小娘子道:“真是家門不幸。”

顏神佑道:“襲爵的是你父親,與他人何乾?”

豐小娘子臉上便發苦,恨聲道:“不是因為這個,多少在親族在偽朝從了逆的,隻要自家不通匪,朝廷也都沒計較。衛尉便想為我請封來著,可是……”

原來,豐家內部出現了分歧,豐小娘子的爹不想跟反王合作,弟弟卻不肯走。巧了,豐小娘子的姑媽嫁給了楚源的小舅子。世家聯姻,關係織成了網,逃難都有個奔頭。

楚源的嶽家趙家是雍州大族,兩家人去投奔,也是覺得有個依靠。誰知道楚攸對這個弟弟的感情又變得微妙了,總之,日子不大好過。豐小娘子的父母寄人籬下本來就有點不自在,何況這籬還不太牢?加上水土不服,心情又不好,相繼就過世了。

姑媽對侄女還是挺好的,姑父家也算厚道,啥外話都沒說,跑路都帶著她。

可人就是這樣,同患難易,共富貴難。事情就出在顏神佑那個坑爹的主意上了。顏神佑提議,有子孫在偽朝為官的,咱們都不認,有爵位的,讓彆人襲,沒兒孫,找閨女、找外孫!

豐家正在此列。

這就微妙了。

說來姑媽已經有了兒子了,外孫承外祖的業,也是可以的。豐小娘子這裡,直接承她爹的,也沒話說。姑媽婆家在雍州原本是一霸,但是不受下任老板待見,他們自己又沒把心眼兒放正,跑了。到了昂州這裡,沒根基沒祖產的,混得便不好。

顏肅之對親舅舅親表哥沒話說,但是要讓他再照到表哥的小舅子,那就強人所難了。小舅子又有小舅子,小舅子無窮儘矣,索性都不管了!楚源這裡,薦了小舅子去戶部做了一個郎中,又分與他十頃田,已經頗為照顧了。

這位趙郎中之前的產業可不止這麼丁點兒,日子過得頗有些緊巴。對於老婆娘家那個幾百戶的爵位(不是功臣,已經折成俸祿了),也就有些上心了。可他又有那麼一點兒風骨,不想讓兒子改姓。可是要讓豐小娘子承了嗣,再嫁了旁人呢,又有那麼點兒不甘心!

豐小娘子的姑母也很為難,一方麵是自己家丈夫這麼個典型的無能世家子,能活著到昂州來都是因為有楚源看顧,根本沒彆的謀生能力;另一方麵是親侄女兒,實在不好意思奪人家的東西。豐姑媽覺得,既然爵位已經歸了大哥,二哥又從逆了,那就該往下一輩兒手裡傳。傳的應該是侄女,雖然趙郎中有點覺得,自己家是個兒子,憑什麼不給男孩兒給女孩兒?

兩人就卡在這裡了,在雍州的時候沒吵,到了昂州之後反而鬨了好幾個月。豐姑媽就問丈夫:“那你說怎麼辦?不改了我爹的姓兒,你以為朝廷會把俸祿給你嗎?”

趙郎中扭扭捏捏,豐姑媽最後想了一個主意:“要不,親上做親?”

她原就有此意,本來是看著侄女孤苦無依,想娶來做兒媳的,趙郎中卻覺得這姑娘命太硬,父母都克死了,十分不肯。現在豐姑媽舊事重提,趙郎中很鬨了一些彆扭,這兩天勉強答應了。

豐小娘子於戰亂之中奔波流離的,近年來越發的懂事,發覺情況不對。她又不願意嫁給表弟,這表弟頗肖乃父,豐小娘子覺得他並不靠譜。正不知如何應對——實是本承姑母之情,不願意翻臉——就接到顏神佑的帖子了,豐小娘子便知道自己便再耽誤不得。立時決定,抓住機會,跑路!

顏神佑聽完,苦笑道:“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待如何?”

豐小娘子道:“我是真個記得沿途地理的,不信請試之。先時不說,也是……不知道朝廷用不用得上,何須我女流之輩強出頭。現在看來,父母是靠不上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離你而去,親人也……隻有靠自己了罷。”

顏神佑道:“茲事體大,你能留下來麼?趙家那裡,我使人去說。”

豐小娘子舒了一口氣道:“固所願也。”她還是有些不大願意麵對姑媽一家的。

顏神佑道:“放心吧,會跟他們說清楚的,我與你一見如故,想留你多住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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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姑媽當天就聽阿琴親自過來說:“公主與小娘子相談甚歡,舍不得放她走了。聽小娘子說沿途風物,聽得欲罷不能,想邀小娘子小住幾日呢。”

豐姑媽和趙郎中還能說什麼呢?老實答應了。晚上關起門來卻不免小心翼翼地討論了起來。趙郎中依舊認為此事有些荒謬,覺得顏神佑是個不大安份的女人,跟她混久了,豐小娘子也要學壞。讓妻子:“早早打探得消息,將她接了回來,休要在外麵學得壞了。”趙郎中可不想讓她“誤入歧途”。

豈料豐姑媽卻另有猜測:“你說,會不會?”

趙郎中奇道:“什麼?”

豐姑媽越想越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理:“魯王、吳王諸子漸次長成了,莫不是——”

“啥?”趙郎中原本是斜倚憑幾輕捏玉盞、前襟扯了個大開,一派瀟灑的模樣。聽豐姑媽這麼一說,忽地坐了起來,玉盞裡的酒水灑了一地。這些事情上頭,他又不糊塗了。

豐姑媽道:“說不定,丫頭真有貴人的命。”

趙郎中酸酸地道:“隻怕八字不大好。”

豐姑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休要說喪氣話。”

趙郎中道:“這一回賞花的名門淑女,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怎知就單單相中了她?”

豐姑媽也覺得丈夫說得有一點道理,斷然道:“我去使人打聽打聽,是不是還有旁的小娘子也被留下來了。”如果留得多,那就有可能,如果隻留了豐小娘子一個,那就事有蹊蹺了。

趙家的奴婢還有那麼幾個,趁著還沒有宵禁,四下一詢問,得知人家的小娘子都被放出來了,隻有豐小娘子被留下了。豐姑媽開始擔心起侄女來,趙郎中也覺得有些不妥。顏神佑的堂兄弟有好幾個,如果多留幾個小娘子,說不定是暗暗備選的。單留一下,就猜不著是做什麼的了。

豐姑媽便催促著趙郎中:“你去衛尉那裡打聽一下!”

趙郎中偏又不肯動:“婦人們做的事情,要我去大臣那裡打聽,有這道理沒有?”

豐姑媽道:“胡說!公主難道不上朝的麼?”

兩人磨了很久,天都黑了,宵禁也開始了。趙家和楚家不在一個街區,想打聽也打聽不到了。豐姑媽恨得要命,又不能拿丈夫怎麼樣,夫妻兩個慪了一回氣,背對背睡了。

第二天一早,趙郎中去衙門了。前朝的時候,士人為官,不理事的一大把。朝廷為著他們的背景和名氣,也不能將他們怎麼樣。擱了本朝,新朝新氣象,無故曠工的要記過,消失超過三天不報備的直接給你削成白板。跑去玩耍,啥事不乾超過半個月的,以後您老就甭再當官兒了,推薦的人也要跟著倒黴。

是以趙郎中也不敢屍位素饗,好歹去戶部應個卯。他倒是能寫會算,乾個活計也是乾得不上不下。戶部尚書是方章,看他這個樣子,想開,又沒啥特彆的理由,且有楚家的麵子,想留,著實膈應——把個方章憋得要死。

豐姑媽卻收拾一下,命人套車,往楚家去見楚源的夫人打聽消息。大周朝不提倡用牛車,有薑氏的榜樣,馬車是越來越多的,豐姑媽到了昂州,也置辦不得什麼牛車,一路乘個雙馬拉的車,顛顛地顛到了楚源家。

楚源夫人也不知道顏神佑的打算,更不曉得昨天賞花時的事兒,聽豐姑媽打聽這事兒,也是一怔:“沒聽說啊。”她倒是知道,自己的女兒是被楚氏相中了要嫁吳王次子的。而魯王家的第三子,隱約聽說是相中了薑家的女兒。再往下,那就是太子了啊!太子早就被唐儀十幾年前就訂下來了!

以唐儀和顏肅之的交情,怎麼著也不可能在太子妃過門兒之前給東宮納妾吧?隻要太子不性急,婚後過個兩三年再充實人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豐姑媽看楚源夫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之前猜得有些不靠譜了。那究竟是為了什麼呢?豐姑媽著急了起來:“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先前也沒聽說有貴人惦記著她呀,我們新來,與宮中貴人並不相熟的。”

楚源夫人道:“休要著急,明日再不回來,我便去求見太後,探問一二。興許隻是公主突發奇想了。”

豐姑媽再三致謝,帶著擔心回去等消息了。楚源夫人皺眉想了許久,也不知道這裡麵是不是有什麼事兒,預備等楚源回家,就問一問他今天早朝的時候顏神佑有什麼異樣。

沒想到的時候,楚源夫人的消息比豐姑媽還晚了一拍。豐姑媽回到自己家沒多久,就聽到外麵有報喜的來了——齊國公主早朝奏請讓豐小娘子承了嗣、予了爵。廷議予了她一個兩百戶的亭侯。大周朝的爵位也分兩種,本朝有功的,有實封,無功的就是折成俸祿。豐小娘子這種,現在還是沒功勞,隻是因為本朝優待前朝名流後人,戶數既少,也不與實封,隻是折成祿米。

豐姑媽:……

得,以前要讓兒子娶這侄女兒,趙郎中還要拿喬,現在得看侄女兒樂不樂意了。豐姑媽想,侄女應該不會反對。

豈料來報喜的卻又添上了一句:“公主延了小娘子入幕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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