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璞和顏淵之聽說有人給他們送禮的時候,是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的。這也是常有的事情,哪裡都少不了帶路黨與投誠派。隻是要區分一下究竟是真心望眼欲穿盼著大家來的,比如竇馳的深山熟人們,還是投機做牆頭草,比如顏神佑遇到的那個方三。
幾年前,山璞隨顏肅之攻取荊州的時候,就遇到過類似的情況,隻不過那個時候有顏肅之做主,萬事不用他操心。之前又一路打來打去,還沒緩過氣來兒好收禮呢。現在好了,緩下來了,一窩蜂過來討情的。
顏神佑在這裡的時候,真是什麼事兒都不方便。她劃下的道道又很明確,不少人照她劃下來的道道,優待就要沒了。還有一些人,那說不定就要治罪。這兩種人都十分著急,尤其是後者,保不齊連命也要搭進去幾條。可官場上的事情呢,對男人,大家都有些潛規則與共同的語言,遇著個女人主事兒,還真摸不著她的脈。
如今顏神佑走了,便有人想走一走顏淵之與山璞的路子了。不想兩個人十分的謹慎,比著顏神佑劃下的道兒來。凡不能通融的,給錢也不收,給寶貝也不肯拿,這可拿壞了一乾人等。酒色財氣,想來想去,還是枕頭風比較厲害的。
拿下顏淵之應該是沒問題的,四十來歲的年紀,沒聽說家裡有姬妾什麼的,大約是老婆管得嚴了一點。正好讓他老房子著火。
而山璞是與顏淵之一起的,也不好晾著他,萬一他覺得受到了輕視,給使個絆子,那就不好了。這些人並不是不怕顏神佑的,卻又抱著僥幸的心理。
通常情況下,駙馬要納妾,不能說找死,也是自找難看的。但是有一些情況比較例外,比如說,公主同意的,又比如說,駙馬比較強勢。山璞難說強不強勢,但是從近期的表現來看,他並不弱。
男人沒有不偷腥的,區彆隻在於誘惑夠不夠大,這是一些人的觀點。
做妾也好,外室也罷,哪怕隻是春風一度,隻要收了人,保他們家度過一劫,那就行了。不求什麼優待,也不要什麼官職一類的,隻要能保證彆被清算,那就可以了。如果嫌這些搜羅來的美人不夠好,要他們自家女孩子也是可以的。
於是山璞與顏淵之麵前就擺了插帶著金珠首飾的美人,美人身後還各跟著侍女。侍女身後還跟著些箱籠,裡麵儘是細軟,道是這些美人的行李。也是變相的行賄。
想當年,前朝的時候,趙忠不少姬妾都是這麼來的。其他人比較收斂一點,也收了一些美人,鬱陶這樣的,婚前留了兩個伺候起居,婚後就打發走了。顏啟就隻收些錢財,人被他攆了。而像李苗那樣的,就是連人帶錢都沒收的立場堅定黨。阮梅清剿的時候,不少人也是故技重施來的。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然而,這世上既然有一個什麼都不肯收的李苗,就會有與他一樣的人。比如山璞,又比如顏淵之。
山璞這輩子連追老婆都要臉紅,顏肅之更妙,連老婆都不是自己追的。這倆壓根兒就沒這方麵的心思,顏淵之少時固不得父母重視,也是個貴公子,山璞更是個重振家業的人,到了他們這個份兒上,已經不需要靠炫耀多睡了幾個女人來顯得自己有能耐了。
不但不覺得這樣光彩,反而覺得受到了侮辱,他的臉色當時就變得相當的不好。送禮來的人當時正立在一旁,故作悠然地撚著胡須,眯起的眼睛張開一條細縫兒,一見山璞的表情,馬上也不裝淡定了,湊上前去道:“並不敢令公主知道的。”
山璞:……
山璞直接將人給逮了,胡亂扣上了許多頂帽子。比如動搖軍心,比如賄賂官員,比如一定有陰謀,故意送女人到軍營裡來,然後散播謠言說王師搶女人……
麵對他這麼大的腦洞,林煥頗覺無語,對山璞道:“不用說得這麼狠吧?弄得像怕老婆一樣。明明是不樂意家裡添外人的……”
他這話說得十分中聽,但是山璞已經被氣壞了,很有點口不擇言了:“說什麼敢不敢的?沒的壞了娘子的名聲,讓人說她跋扈!王八蛋!看我不弄死他!”
駙馬爺氣得厲害。
比他氣得更厲害的是吳王殿下。
顏淵之是十分憤怒的:“這是要做什麼?!我長得像是饑不擇食,沒女人就不能活的樣子嗎?” 媽蛋!誰告訴你老子是這樣的人的?話又說回來了,行軍打仗,討妾那是要吃軍法的。彆說討妾了,就是軍中有女人,主將最少也是個連帶責任,窩藏的,降職算是好的了,軍棍也是免不了的。在顏神佑橫空出世之後,這個執行的尺度就比較奇葩了一點,她和她身邊的侍女們,那是不在此列的。
來人也有一樣的口氣勸他:“此事殿下不講,小人不講,便無人知道。王妃那裡,殿下還用害怕嗎?”
這話顏淵之就更不愛聽了,真以為吳王傻嗎?這種明顯的激將法,顏淵之還能夠分辨得出來的,當場一跳三尺高:“怕老婆又怎麼了?”我怕老婆我驕傲!
命人亂棍打出!
這邊打著,顏淵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山璞那裡會不會也有人送美人啊?雖然山璞是個老實孩子,但是顏淵之還是決定去看上一看。總不好自己猜到了有奇怪的事情發生,卻不聞不問吧?侄女兒去巡視了,留下侄女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是不好出作風問題的!
顏淵之翻身上馬,一路跑到隔壁山璞的營寨,卻發現那裡正在釘枷,要把“擾亂軍心”的人給問罪呢。
顏淵之一拍大腿:“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急忙命親衛跑去自己那邊,將已經亂棍打出的人再抓回來問個罪什麼的。
經此一事,再無人敢跟他們弄這些事情了。如果說山璞是顧慮嶽家的話,顏淵之應該不至於怕成這個樣子吧?葉琛更趁機宣傳,大周朝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是君子。他也被騷擾得不輕,然而他是極有分寸的。他既簡地帝心,在朝中的根基又不很深,前途無量,但是肯定會有人忌妒,錯誤能少犯還是少犯,尤其是這種勒不緊腰帶的低帶錯誤,栽在這上頭,真是能讓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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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東線比較倒黴,看西線新占區的舊族,都快要與西路軍聯成一家了。東線的舊族勢力比較衰弱,勢力大些的,都集中在偽陳國都。廣大的新占區剩下的舊族,都不那麼能看。西線則不同,濟陽王自起兵時,就是依靠當地著姓大族的,通過聯姻、征辟等等手段,籠絡尚且不及。
霍白進兵,雖然是深諳上意,要打擊舊族,卻也不能將舊族全滅了。舊族裡,也有不與濟陽王合作的,因為盤根錯節的婚姻關係,濟陽王也不能將他們怎麼樣,由著他們關起門來過日子。這樣的人,聽說霍白來了之後,未必全然是倒履相迎,卻也不與霍白為敵。這就得保留一下。
又有雍州方麵,因為地緣的關係,保存得相當完好的雍州舊族與西朝舊族之間原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於是一方麵是有著悠久曆史、很能裝門麵的舊族,另一方麵是如霍、李這樣雖然新興,卻頗為講究、家風也很正派的新貴,中間還有楚家這樣牽線搭橋的。楚、霍聯姻之後,楚家的一些依附者、舊族的代表等與霍白、李紀等人的親眷,又結了一回親。
顏神佑到的時候,恰逢著楚雍的長史給自己兒子求娶了西朝陳氏的女兒。陳氏乃是當地之大族,勢力保存得相當完好,與濟陽王是不甚對付,對大周也沒那麼多的敬意。陳家看來,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皇朝,還是照原本的老路子走。保持一個有實力的武裝中立最為要緊。當然,關係網還是要繼續織的,在此之前幾天,陳家的兒子剛剛通過李紀,向李家求娶個小娘子,事情還沒定下,不過陳家的態度倒是很堅定。
對於這樣的人,目前還是要以拉攏為主的。是以顏神佑到了之後,便以一雙玉環贈予陳氏。陳家對於顏神佑一個婦道人家插手外務是很有些瞧不上的,可顏神佑又是實實在在存在,不是尋常人能夠掀翻的。陳家倒也識時務,據霍白的暗中評估,這些舊族多少會有些以貌取人的毛病兒,見到顏神佑那一張臉之後,口氣都軟和了八度不止。
不止是陳家,包括楚攸,他之前跟顏神佑根本沒打過照麵兒,對顏肅之縱容閨女這麼囂張(主要是一個毛丫頭居然掌這麼大權,而自己自為舊族貴戚,隻是一刺史,心中很是不忿),楚攸是持批判的態度的。可一見著顏神佑,尤其是她眉眼彎彎那麼一笑,口裡叫他一聲:“伯父。”聲音甜甜的,又軟又糯。楚攸也覺得,他要是有這麼一個閨女,也得好好捧在手心裡寵愛。隻是,依然覺得顏肅之這個表弟太不靠譜!女兒嬌養著就好了,你做了皇帝,想讓她怎麼享受都行,何必弄出來跟一群大老爺們兒爭權呢?
可顏神佑笑得太可愛,態度太和氣,楚攸有什麼不滿,當麵時都散了個一乾二淨。
受她這態度的影響,這聯姻的場麵是相當和氣的。她不但贈了陳氏首飾,還從一路收到的孝敬裡命人挑了一束古籍與楚攸長史家。長史姓李,卻不與李紀認本家,隻是因為同姓,彼此心裡略有那麼一點點的親近之意而已。李長史祖上也出過名人,巧的是顏神佑這一回收到的孝敬裡麵就有據說是他家祖上的手稿一份。顏神佑挑選的時候發現了,就留了下來,專為著此時用的。
竹簡已經很舊了,上麵串著的皮索倒是新換的。李長史原本還有些矜持的,等捧到竹簡一看,確認無誤之後,表情就生動了很多,與顏神佑說話時也顯得相當的客氣了。
霍白見這位大姨子跟楚攸、李長史等笑吟吟地說話,還問李、陳兩家有沒有什麼好少年可以幫忙。話兒說得也很巧妙:“我從東麵來,與葉相彆時,葉相特彆囑咐,道是東北承阮梅之亂,人才凋零,欲求賢於西。”跟兩家要人呢。
兩家也是隱隱有這麼個意思的,尤其是陳家,不跟濟陽王合作,可不代表著永遠不出仕了。沒有哪個家族敢十年二十年地不摸權利的邊兒的。李長史還有點猶豫,他是跟楚攸混的,哪怕朝廷有征召,也要顧及楚攸的感受。不過楚攸現在心情不錯,還笑著跟顏神佑推薦了李長史訂婚的這個兒子李沛。
顏神佑都一點猶豫也沒有地答應了,反正吧,這兩家的子侄,有用的,正好拿來使。沒用的,拿來當個招牌也是好的。實在不稱職,也要緩緩撤職,眼下卻是要做足“禮賢下士”的樣子的。
雙方都覺得有麵子,也覺得受到了尊重。
霍白很想翻一個白眼給楚攸看,心說,你造麼?敢這麼大大咧咧聽她叫一聲“伯父”還不欠一欠身兒的,除了她親大伯就隻有唐儀了,你算她哪門子伯父啊?你多大的臉啊?!
其實楚攸覺得自己對顏神佑還是保持著友善尊敬的態度的,上座,讓給顏神佑去做。話,讓她先說。甚至還將證婚的差使讓給顏神佑去做。
但是在霍白、李紀等人看來,這些都是最基本的臣對於君的尊重。顏神佑臨行得賜紅羅傘、天子劍,自己又是公主,本身就代表著皇室。不這樣尊重她,那才是有問題。可僅有這些,還是不夠的。
楚源也看出問題來了,心裡很著急。他是楚家比較了解顏神佑的一個人,知道她雖然不會計較這些細節,但是楚攸一旦被養刁了,再有什麼不合宜的舉動,惹怒了顏神佑,那被整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兄弟間雖有嫌隙,也不能看著親哥哥作死呀!
楚源清清嗓子,開始說起東線的戰事來,極力稱讚顏神佑:“用兵如神,指揮若定。”說她立了不世之功一類。提醒楚攸:哥,你長點兒心吧?你看她是個軟妹子,不知道她心裡住了一個軍團的變態啊!
楚攸對於女人這麼能乾,還是有那麼一點抵觸的。在他的心裡,婦人不是不可以能乾,像他姑媽皇太後,那就是女神,是典範。楚氏能乾,卻從不乾政,隻從旁襄佐。而顏神佑這樣的,也能乾,可能乾的領域讓楚攸本能地覺得不舒服了。
所以楚攸乾巴巴地道:“殿下辛苦。如今天寒地凍,殿下不南歸麼?”
楚源:……
顏神佑笑道:“不啦,去了還要再回來,忒麻煩的。昂州偏僻,到時候總要遷都的。可惜舊京又有些破敗,我們都不忍回去看。”
楚攸來了精神,也不穩穩倚著憑幾了,坐正了問道:“殿下是說,奉命勘選營造新都之地?”
顏神佑點頭道:“是的呀。”
楚攸心裡咯噔一聲,問道:“殿下可有中意的地方?營建新都,是千秋萬代的事情,可馬虎不得。殿下出征,似乎也不曾帶著將作等人,如何選址?不如老臣為殿下薦幾個懂地理風水的人。”
楚源一聽就知道他哥這是犯傻了,忙說:“昂州城便是殿下主持興建的,古尚書也不過是督辦而已。大郎就不要讓那些人出來貽笑大方啦。”
顏神佑笑道:“那又怎麼樣?還沒定呢,說不定還有啟發哩。”
相當的軟糯好說話。楚攸因為被弟弟打斷而產生的一點不自在也消散了,口上卻說:“成與不成,還要請聖裁的。又不是我們這時說了算,殿下事務繁劇,不過是為殿下分憂而已。”
楚源:……哥,你作死就作吧,彆拖兄弟下水啊!
顏神佑卻又轉了話題,與大家說些家長裡短,講些出巡的趣聞。說到方三,陳家家主便掩鼻道:“如今世道也變了,禮樂崩壞,這等上人也敢跳上台麵來,簡直不知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