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神佑自打坐到了車裡,就不想伸頭出來了。外麵場麵盛大,一統天下什麼的,想想就覺得很自豪呢。除了跟著瞎起哄覺得熱鬨的,更有一些流亡的老人直說幸運:“天下太平了,不用再打仗了。隻要彆學前朝那樣兒再加租稅,往後的日子就要好過啦。”
還有一些顏神佑的腦殘粉——男的女的都有——抻著頭就想看她,顏神佑就更不想露臉兒了。風吹日曬的,顏值確實下降了一點的說,還不知道回去怎麼跟親媽交代呢。好在以後這樣的事情就少了,不用再聽薑氏念叨這些了。
顏肅之倒是很開心,把六郎搖擺得頭發都亂了之後,聽到外麵山呼萬歲,伸手撩開了簾子,對顏神佑道:“看看看看,好吧?”
顏神佑笑道:“是您弄的呀?您該去祭天的。”說著,給六郎攏了攏頭發,又整整了衣裳。六郎委屈地看了顏神佑一眼,十分想訴苦。周圍有這麼一群家人,真是把十八輩子的心都要操完了。
六郎近來瘦了好多,固不如顏肅之那麼貌美,卻更多透了一點英果之氣。濃濃而整齊的劍眉,高挺的鼻梁,就把精氣神兒給撐出來了。頰上的肉少了很多,顯得眼睛大而有神。隻是這眼神多少透著些苦逼,有點毀氣勢。顏神佑刮刮他的鼻子,笑了。六郎更鬱悶了。
顏肅之道:“已經祭過一回啦,哎喲,到了,你這次回來咱們再……” 從城外回到宮內,這一路並不很近,然而要說的話實在太多,話還沒說完,已到宮門了。
顏神佑也看到了宮門,想到兒子正在裡麵,心頭一顫,顏肅之再說什麼,她就有點聽不進去了。
顏肅之聽不到回答,覺得莫名其妙,回頭一看閨女,他閨女正在發愣。六郎從他姐的肩膀上移開,大袖下麵的手輕輕戳了一下顏神佑。顏神佑一笑:“到了呀,有點想了。”
顏肅之道:“見了就好啦,能來了都來了,你大伯他們都過來了。就差你四叔了。”
顏神佑道:“四叔很好的。”
說話間已經進了宮門,且先不去後宮,顏肅之升殿,得先開個歡迎會。
顏神佑對此早有準備,除開在車上跟顏肅之說的,她另準備了一份總結彙報。彙報的內容很豐富,包括了戰爭的過程,對偽陳的評估,最重要的是地圖和戶口薄。偽陳地方不算特彆大,人口卻也以百萬計的,這樣的戶口本兒也不可能拖了來。不過是一張地圖,一張寫著偽陳各郡縣戶口數的紙而已。
六郎親自接來,呈於顏肅之。顏肅之臉上的笑就沒有消過:“好!甚好!”
顏神佑再呈有功將士的戰績,又有戰損、撫恤名單,顏肅之的笑容而淡了下去,對李彥道:“丞相等議來。”
李彥領命。
顏肅之道:“待西路軍歸時,一並封賞。”
顏神佑笑著應了,隻說不急。米摯有點不大自在,覺得這公主說話未免有些不太客氣,哪怕這功勞很大、不可以不封賞,也該謙虛一下,說個“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吧?您老就這麼應下了啊?一時又愁,這公主功勞忒大,駙馬開頭有些挫折,現在也該抵了,這兩口子的勢力太大,在軍中又素有威望,在朝廷裡也有黨羽,這不是尾大不掉麼?將來奈太子何?
這麼一想,米摯就越想越多,臉上就更愁了。
丁號卻是急著趕緊的開完了這個會——這種會就不是商議什麼大事的正經會,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接下來就是宴席,借著宴席走動的機會,跟顏神佑約個時間秘談一下。
有這個心思的非止他一人,顏神佑挾戰勝之功,說話的份量旁人是無法比擬的,不管是想做什麼的,都想將她拉到自己一邊。
顏肅之看這些人開心不是作偽,已生了小心思更是真真兒的,楚豐薑戎霍亥,是已經知道要有好處的,麵上倒不顯,李彥比較繃得住。連丁號都有些急切了,顏肅之知道,丁號和古尚書等人是有擔心的。他也壞,就是先不提,讓顏神佑且去後麵拜見祖母與母親。
顏希真也有話要說的,趁著大家移步準備開席的功夫,她給顏靜嫻打了個眼色,姐妹倆一道溜到了後宮。這也是朝廷上男官討厭女官的地方,她們哪裡都能混,還不用夫人外交,尼瑪消息比大家靈通,行事比大家方便,這根本就是不正當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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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神佑踏進後宮,就被引到了楚氏那裡。薑氏、顏氏等都在,拜墊鋪好了,顏神佑先給楚氏、薑氏磕頭。楚氏笑吟吟地道:“好好,回來便好。且在這裡墊一墊肚子,有好湯水。遲一時再往前頭去,那裡又要飲酒,又要說話,吃不好。”
顏神佑笑道:“阿婆疼我。”一看楚氏,愈加容光煥發了。
楚氏道:“你娘才是疼你,還不去拜了你娘來?”
薑氏一早就坐不住了,直到她回來了,薑氏才又坐穩了。原本是攬著寶寶的,見顏神佑要拜她,命戴千戶娘子將寶寶領到一旁。受了顏神佑的禮,才將寶寶喚了來,一指顏神佑:“快,去給你娘叩頭去。”
寶寶這個年紀,分開一兩天,幾乎是生命的一半,已經不太認識親娘了。他仰著頭,偏偏腦袋,抿著小嘴巴,認真打量著顏神佑。好眼熟啊!長得跟外公好像哦,千萬不要像外公那麼逗比啊!
顏神佑眼睛濕了,看著爹娘沒哭,看著兒子就想哭。寶寶眼睛裡的陌生刺得她心頭一痛,硬扯出一抹笑來,蹲□,對寶寶張開了雙臂:“來。”
寶寶思考了一下,果斷衝了過去——這位看起來像是正常人,太不容易了!撲過去就覺得好香好軟的,蹭蹭,再蹭蹭,吸吸小鼻子,覺得這個懷抱特彆舒服,他不想出來了。
因為父母都不在身邊,外祖母對他寵愛有加,更兼一個沒原則的外祖父,寶寶倒是比較能夠放得開。賴親娘懷裡就不肯走了,顏神佑將他抱起,他小聲說了一句:“阿舅說,男孩子長大,不該讓女人抱著,會沒出息的。”
顏神佑道:“他小時候太胖,人家抱不動他,他才這樣說的。”
寶寶咯咯地笑著,顏希真與顏靜嫻老遠就聽到了,相視一眼,加快了腳步。進得殿內,顏神佑正在被薑氏喂飯,寶寶坐在她旁邊,仰著腦袋看著,小嘴巴張開了圓圓的。薑氏忍不住就抽空往他嘴裡也喂一勺子,寶寶就低著頭嚼嚼嚼。嚼完了,再仰頭。
姐妹倆看了,笑作一團。
不多時,娘兒倆就吃完了一雞湯。顏希真道:“這回回來了,可要好好聚一聚了。還要走?”
寶寶聽了,伸手攥住了顏神佑的袖子。顏神佑低頭一看,將他抱到腿上坐了,才說:“大家怕要一道走了。”
楚氏因問:“怎麼?”
顏神佑道:“要遷都呢。”
這個大家都知道了,就不再多言,顏靜嫻隻說:“在這裡住習慣了,這裡比舊京規整多了。”
顏神佑道:“長安更好。”
女人們七嘴八舌問什麼是長安,顏神佑便講要建新都。
楚氏眉毛一挑,笑道:“這是好事!”
薑氏知道女兒不說沒把握的話,也經曆過昂州城的新建,便也不擔心,隻是說:“明春破土,怕要後年才成吧?必要你主持?”
顏神佑道:“是我想主持來的。阿娘放心好了,往後咱們就再也不分開了。就怕您以後嫌我天天在您眼眉前轉來轉去、轉來轉去的忒煩。”
薑氏道:“我現在就看著煩啦,你還不換身衣裳,與大娘、四娘一道往前頭去?太府已經送來了你的新衣,”上下一打量,“我看你的身量也沒大變,略瘦了一點也好,衣裳總能穿得下了。”
寶寶聽說親娘要走,眼中頗為不舍,小小叫了一聲:“阿娘~”
顏神佑低頭親親他的臉頰:“阿娘一會兒就回來,今天晚上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寶寶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顏氏笑道:“外甥尚舅,六郎小時候也是這個樣兒的。”
寶寶一聽這個話,更鬱悶了,抱著顏神佑的大腿帶著哭腔告狀:“娘,舅舅管我叫哥QaQ”
顏神佑:……九郎,你還真是執著啊!給寶寶抹抹眼睛,顏神佑道:“回來我收拾他。
寶寶認真地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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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希真與顏靜嫻陪著顏神佑去換衣裳,姐妹們也不須避諱。隔著屏風,顏希真問道“我們的信,你可曾收到了?”
顏神佑的聲間從屏風後麵傳來:“我都看了,不特是你們寫了信,丁號、李彥乃至阿舅,都有信來。真是的,比打天下還要麻煩。”
顏希真道:“人的事兒,總是最麻煩的。說起來,遷都的事情,我也是有些擔心的。在這裡,總歸是經營日久的,有個什麼事兒,民意也好、士心也罷,對咱們都是有利的。一旦出了昂州,事情就不大好辦了。”
顏靜嫻也說:“什麼是民意?朝廷真要議事的時候,哪裡顧得上幾千裡外呢?就算想顧及,消息傳到邊關得幾個月,再回來,大半年都過去了,黃花菜都涼了。說是民意,還不是天下腳下這塊地方的?大娘說的是,昂州的民風兼容並包,到了北方,刻板守舊,怕你我都要受到攻訐。”
顏神佑探出頭來:“怕他怎的?”
顏希真道:“強龍不壓地頭蛇。”
顏神佑道:“壓不了地頭蛇的就不是強龍!再說了,誰說長安城的地頭蛇就不能是咱們的人了呢?”說著,從屏風後麵轉了出來。
太府給她做衣裳是下了大力氣了的,又是冬衣,光輝璀璨。顏希真看了一眼,道:“張太府這是找對事做了——你的意思,還要遷人走?”
顏神佑道:“是呢,昂州一部,山郎的部曲們,還有玄衣、昂州兵。打天下的人,當然要享用這天下。你們看了藍圖了麼?”
顏希真道:“還不曾呢。朝中丞相們還沒爭論出個結果來,等著你回來再吵。你可留神吧。”
顏神佑道:“我知道的。先說與你們罷,長安城四周,沃野千裡,卻又不曾被人圈了去,可不正是咱們的天下?”
顏希真笑道:“大妙,”又斂容道,“畢竟靠北,北地舊族再湧過來,隻怕也是勢均力敵的。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裡又鑽出來了的,忒奇怪了,舊京變亂的時候,都說舊族十不存三、四,現在又滿坑滿穀的都是了,還整天嘮嘮叨叨,嘮嘮叨叨,指手劃腳的,忒煩了!要我說,你當初就多餘請他們再回來,還要續絕嗣,讓他們再有爵立朝。”
顏靜嫻道:“當時也是不得已,也是為了士心民望不是?自從大周這麼弄了,也是天下歸心的。這一回北伐,因為這件事情,少了多少阻務。我倒是擔心旁的——你們瞧,這些舊族,又開始聯姻了。”
顏神佑道:“怎麼?楚霍之事,不好?”
顏靜嫻道:“說不上好不好的,這兩家還好,還有旁人家呢?又要抱成一團兒了。我就怕等搬到了長安,依舊是以門第取人。到時候又要受氣了。”
顏希真眉毛一豎:“哪個敢與你氣受來?”
顏靜嫻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天子親姪,誰個敢小瞧我來?我就是恨這狗眼看人低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