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攸雖然與父親、弟弟意見有了不統一的地方,一聽父親病了,還是不能坐視不管、徑回雍州。楚豐做戲做全套,連楚源一塊兒瞞住了,自己在昂州就裝病。顏肅之連禦醫都派了去,楚氏也連番遣人問候。楚府上下,皆以楚豐老病,無論主仆,都滿麵愁容。
楚攸一回來,就看到他爹臥病不起,再也說不出回去的話了。有些話,楚豐能講,楚攸就不能講。譬如眼下,楚豐能說“為了朝廷(其實是家族的利益),你不可以這麼荒廢時間的,去回雍州吧”,楚攸就不能說“爹,你慢慢病著,我回去當土皇帝了”。
大概是父子分彆太久,沒有練成心有靈犀的技能,楚豐就是不鬆口,楚攸隻能留下來“侍疾”。
顏肅之也就“善解人意”地給楚攸調換了一下工作崗位,將他從雍州刺史給轉成了吏部侍郎。楚攸氣了個半死,又沒辦法拒絕。朝野交口稱讚,說的都是皇帝對舅家真是不錯哈。吏部,六部裡一等一的要緊差使,兵部尚且不及呢。雖然隻是個侍郎,卻是左侍郎之職,僅次於尚書。從來管人事的和管錢的都是優差,楚攸這是“由於個人家庭原因”滯留,還能得此要職,果然是顏肅之照顧表哥。
楚攸心裡的苦,隻有自己知道——經營了多年的根據地就這麼丟了。換一個人,楚攸還能存道“反正他也搞不定,還得我回去收拾殘局”這樣的想法。然而派去接替他的是霍白,這個問題就嚴重了。楚攸知道霍白的秉性,也知道他的手段,要是楚攸三年五載的回不去,這雍州將來如何,就要難說了。
然而明麵上看來,楚攸還是占了便宜的了,他隻得入宮謝恩去。
照說他也是襄助西路軍,有軍功當有封賞的,朝廷卻提都沒提,反給他的弟弟楚源為侯。因霍白之功大,被顏肅之改封申國公,封戶漲了五千戶。安定便改封給楚源,食封兩千戶。
楚攸便覺得這侍郎做得沒滋沒味的,見他姑媽楚氏的時候,整個人也提不起精神來。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落入楚氏的眼裡,楚氏就不喜歡他了。男人丈夫,連這麼一點擔當都沒有,楚氏自然是瞧他不起的。麵上卻還是和氣地問他楚豐的“病情”,又讓他安心住下,還讓他搬取家眷來。
且說:“你阿爹病了,塚婦怎能不在?太子與齊國一同北巡,營建新都,到時候咱們一塊兒搬過去。你見過八郎了沒有?等他下了課,喚他來,你們也見一見。還有,你家大郎、二郎,也到了年歲啦,我都不知道他們長成什麼樣子了。來了或議親,或授官,總要放到聖人那裡看一看的。”
楚氏說的,句句在理,楚攸駁無可駁,心裡升出一股莫名的無力之感,蔫蔫地答應了。楚氏不再挑理,隻問他雍州風土:“我還是很小的時候在雍州住過,現在也不知道那裡怎麼樣了。”
這話又勾起楚攸的傷心事來,他的精神越發顯得不好了。楚氏對他的評價又降了一個檔次,直到八郎下課回來,楚氏才對孫子笑道:“快來見見你娘子的阿翁。”
八郎:(⊙o⊙)!
楚攸見八郎有點呆乎乎的,不免有些不大如意。八郎卻是一肚子的鬼主意,心裡有數,臉上更不顯出來。楚氏這裡突然冒出來一個生人,誰知道是神是鬼呢?他隻依禮而行,一步不錯。這要楚攸心情好的,自然說他是個端方君子的坯子。現在是怎麼看怎麼呆。
話不投機半句多,楚氏也不想多留這個侄子了,不多時便以侍疾為由將他打發回家了。
楚攸自此,愈發覺得憋悶。楚豐開導他:“你掌銓選,還有甚不滿的?”難道還真能回雍州當土皇帝啊?你小子想什麼呢?
楚攸道:“同行之人皆侯矣!”
楚豐道:“你衝鋒在後,享樂在前,還要封侯?趁早收心!”
楚攸領了訓,倒也聽進去了楚豐的話,用心去做他的吏部侍郎去。隻是業務有些生疏,不得不多花了些力氣,才理清了朝廷的設置。才想大乾一場,新年到了,衙門封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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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正旦與他時不同,乃是天下一統之後的第一個正旦,自然是要有新氣象的。
政事堂公議,頂好是改個元什麼的慶祝一下。
此時朝野還沉浸在一片掐架的氣氛裡,源頭就是顏神佑拋出的那個科舉的章程。她對於考試是相當熟悉的,科舉製的框架在上輩子上學的時候就背過。刷刷刷刷,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千字,往上一扔。
朝廷就炸開了鍋!
顏神佑拋出的,是經過千年錘煉洗禮的完備的科舉模式,從形式和過程上是再無可挑剔的了。然而科舉被質疑,卻並不是因為這些有不足,而是擔心這樣選出來的人“有才無德”,如今已經在治平了,必須講究操守和德行。
持這種觀點的大有人在,畢竟之前都是舉薦、蔭封,推舉上來的都是知根知底兒的人。哪怕是紈絝,你也知道他是個紈絝,就不至於派他做太重要的事情,對吧?現在好了,你都不知道選上來的人是個什麼貨色,你敢用麼?
持此觀點的人還是不少的,比如米摯和蔣熙,堅定地支持科舉的人唯有李彥與丁號,葉琛在北、楚豐告病,薑戎與霍亥則在聽了蔣熙的理由之後開始搖擺不定。
六部尚書、九卿等都加入了戰團,天秤在慢慢地向改革派傾斜。
顏神佑鬱悶地道:“你們都不認真聽旁人說話的是吧?說了科考前要有有作保,還要上查上三代的,這些都沒看見麼?又不是考上了就做高官,也要從小事做起,層層選拔。再沒有能一步登天的人,想秉政,就要一步一步做實事。”
這個,似乎也有道理,薑戎掙紮了一下,果斷製造了外甥女兒。霍亥想了一想,覺得這樣也對,主要還是他也是名士,學生也很多,挨個兒推薦未必人人能輪得上,考起試來,競爭力卻也不低的。
還沒爭出個結果來呢,正旦又到了,正經的第二次分紅,得趕在正旦的時候貼出去才好。
大家就帶著這種吵架吵出來的激蕩情緒,尖起耳朵來聽顏肅之的分配方案,琢磨著自己能得多少紅利。
這個方案也是之前有個大致的雛形的,政事堂心裡有數。不過大家都知道,對於開國皇帝來說,大原則他能守住,小規矩對他們就是P,真是說改就改的。而大周的開國皇帝更是另類,很多大原則他都要改上一改,比如說這個選材之法。幾百年了,用的都是這種推薦製,還是拚爹拚爺爺拚祖宗的推薦製。到他這兒,哢嚓,不行了!
什麼?你說這是齊國公主提出來的,你沒看皇帝那驕傲的眼神兒嗎?他肯定先同意了,還覺得這主意不錯呢!
有這麼個中二帝當老板,你得防著他突然改變分配方案,到時候你得卷起袖子來爭!
果然,他又現場發揮了。霍白的申國公,一共六千戶,沒問題。阿胡封虢國公,一共五千戶,也照舊。楚源隻是封侯,但是大家曉得是受了楚攸的拖累,也不吱聲。鬱陶加了兩千戶,封戶達到了七千。這些都好辦。
到了東路,問題來了,原本說好的,山璞有功有過,魏國公漲到六千戶,與霍白齊平。李今這個……功勞並不很大,改封雍國公,封戶就隻有四千五百戶了。顏淵之出兵有功,與顏孝之一起,封萬戶。
這些都行,到了顏神佑這裡,卡殼了。大家說好了的,她不能比她的叔伯們高太多,不然不好處置。湊夠一萬五千戶,齊活了。畢竟也算她弄死了阮梅的,這個功勞很大。可顏肅之不肯,忽然就要給她加作兩萬戶。
彆說米摯了,連“強起”的楚豐都要背過氣去了——太胡鬨了!
薑戎更是給顏神佑拚命使眼色,顏神佑無奈,隻好再辭上一辭。
顏肅之不樂意了:“再找一個比你出力更多的,我就收回成命。”說著,他就卷起了袖子。
顏神佑:……真要在這樣正旦的好日子裡跟親爹打架,好像不太好。她又縮了。
顏肅之這才滿意了,接下來就宣布了讓顏神佑營建新都的事情:“封戶不是白拿的,還要接著乾活的。”同時宣布了正月過後,姐弟倆就一同北上,太子代帝出巡。這個消息更加震憾,讓眾人暫時拋開了顏神佑封戶的事情。
顏肅之繼而宣布了遷都之後的一些規劃,譬如按照各人的品級分配莊園和土地。這是大家都關心的事情,想爭一爭封戶的事兒的人也住口了。聽顏肅之念出了賜田莊的人員名單,三品以上,每人都有的,隻是大小不一。其餘人等,隻要隨駕北上的,也按照現在在昂州的資產,按比較兌換。
比如說,你在昂州有一百畝田,可以保留五十畝,另五十畝國家收回。但是,在長安附近,給你補回七十五畝,按一倍半的數目給分配。
眼見遷都之議再無回旋的餘地,多置點產業也是不錯的,反對的聲音便小了很多。隻是各人心中作何感想,就不是顏肅之能夠一一控製的了。眼下就表麵上看,各種勢力都得到了一個均衡,利益都得到了保證,天授元年,也算是開了一個好頭兒。
各人算了一回得失,大部分也比較滿意了。北方兩個鄰居被大周罰沒了大量的資源,用來補貼自己人,總歸是比以前賺的。
對於北方偽朝的舊士人,顏肅之亦有安撫之法,厚賜席重,就是為了安撫偽陳人心。對於西朝,卻又是另一種辦法——限額舉薦。科舉並非一蹴而就,目今是按比例的,科舉選若士人,餘者用舉薦補足,而西朝舊地,舉薦的比例又高於他處。
顏肅之更頒詔令,減天下租賦,大周境內減得多些,北方減得少些,一如前議。至於北方兩個偽朝的軍士,限期進行改編,留下精壯,按正規的大周的士卒的待遇來。裁汰下來的老弱病殘,也按例授田。又因改元,賜女子百戶牛酒。百姓倒是比官員滿意得多,至少,不用躲亂兵、不用沒完沒了地納糧、不用擔心被拉壯丁了。
一時之間,呼聲震天。顏肅之也撚須微笑,卻又在想,新附之地還要拆個塢堡什麼的,安撫的工作還要繼續,還要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