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
連太子都倒戈了嗎?!
在大家的心裡,六郎是個謙遜守禮的好孩子。受母親的影響遠比父親大,他爹是個中二帝,他娘卻是正正經經的名門淑女,賢惠慈愛,從不乾政,跟那個上躥下跳、仿佛整個天下都裝不下她的齊國公主,簡直不像是一個次元的生物!
說好的禮賢下士的好太子呢?
也許是六郎之前“表現得太好”,讓人以為他是一個端方循(某些人認為的)禮的太子。猛然這麼一搞,讓人有些受不了。
尤其是米摯,雖然上一回“進言”被六郎嚴肅駁回,自己還病了好幾天。還是覺得六郎是個樂於納諫的明主,是個對禮法很尊重的少年人。這怎麼突然就要改變成法了呢?這是被他姐姐給帶壞了嗎?!
我就知道!不能讓好好的太子跟著齊國公主那一幫子女人學壞了!他總要親賢臣、遠小人,才能變成明君,跟奇奇怪怪的人混在一起,一定會學壞掉!必須加緊對太子施加積極影響,眼前麼,先把這個提議給擋回去再說!哪怕太子不開心,也得把科舉之事給擋上一擋,事後再好好解釋,相信太子是會理解的。
大臣總想著“自己”影響了皇帝,卻不知道正常情況下,皇帝聽你的,隻是因為你的“建議”他覺得可行。君臣相得到言聽計從的,隻能說明人家思想合拍。
昏君不在此列、傀儡不在此列。
顏肅之父子,既不昏庸,也不是傀儡。
大家的立場本來就不一樣,顏氏父子作為開國父子檔,有兵有權、天下一統,其威勢絕非前朝可比,縱有一二妥協,卻不會對舊族低頭。他們看的是家國天下,米摯等盯的,實際上是舊族的利益。事實證明,過於遷就舊族,結果隻能是朝廷式微,被更強者取而代之。
就衝這一條,那就不能由著舊族作。
對六郎來說,什麼“你姐姐權柄太重了,以後是威脅”之類的,能不能成真,還是五五之數,照目前來看,五五都不到。他姐是朵大奇葩,好像對權利什麼的感情不太情,對女人的感情反而比較深。但是如果隻聽舊族的,不趁著開國的勢頭及時培養出新興勢力來,還這麼因循守舊,前朝之禍妥妥會降到他子孫手上。前朝虞氏,三世而亡,正是血一般的教訓。
六郎表示,這回死活不能聽他們的,得跟他姐一條心去拍翻這些要弱化他們家根基的家夥!
他鐵了心要把科舉給推行下去,不論是文舉還是武舉!
顏肅之,也是這麼想的。
如果他們倆隻是兩個光杆兒司令,那也就是想想算了,最後還得回歸到“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的舊路上來。這一回,與前朝不同了,顏氏父子不但有打天下的人馬,而且有治天下的人馬,並且上述兩班人馬還在致力於培養新人中。
由不得米摯等人不著急——人家有了更務實的人手,誰個沒事兒找虐,要用你們這群矯情的作貨呢?
米摯等人與六郎想的全然不是一回事兒,依舊咬著科舉選出來的人道德不能保證這一條說話。古賀明明已經被流放兩千裡了,還被拖出來掛牆頭鞭屍鞭得死去活來。
古尚書怒氣上揚,連油光發亮的頭皮都在紗帽下泛出紅光來。你們還有完沒完了,逮著一個死命的鞭屍啊?!想死啊?往常遇到這樣的話題,他輕易是不開口的。侄子犯罪,當伯父的也是臉上無光。依律處刑的人,也不好昧著良心說這孩子不錯。可你不能老鞭屍老鞭屍啊!有你這麼乾的了麼?真的以為我隻知修路挖溝蓋房子啊?
都去死吧!
大家似乎都忘了,這位古尚書在南下前,在舊京也是頗有才名的。要不是頭上無毛,早做了官兒了。既然在舊京住得久了,對於舊族們通過“論人品”舉薦上來的各種事跡,也不是不熟的。說起來真是如數家珍,單說隱田這種事情,就沒幾個清白的。
認真算起來,顏啟那樣,是縱兵明搶地圈地。昔日米、柴諸家,那是通過一些手段暗奪。哪怕是薑家,名下的田產也有一些是不那麼清白的——隻是現在收手了而已。
古尚書給許多人家蓋過房子、修過彆業,彆業周圍的田產一片一片的。他當場就點了米摯的名:“米公家裡,也不是那麼清白的罷?某年我還給你家那片地上看過風水哩!我怎麼記得你們家的幫工部曲說‘前麵稅重,便投到了米丞相門下’?你不要解釋解釋麼?”
老實人輕易不發怒,一發怒真是要了人命了。舊族還要搜集一下南派的黑材料,卻不想自己的黑材料早在人家心裡記得明明白白的了。
古尚書得理不肯饒人,張口就來:“還沒完沒了了是吧?揀一個好欺負的要欺負到死啊?!國家大政,豈容私心?!你們不過就是怕彆人有本事,書讀得好,舊族那些個浪蕩紈絝隻知道吃酒吟詩,風花雪月,正經本事沒有,拉出來一比,丟人現眼麼?”
你知道得太多了。顏神佑默默地想,瞅了古尚書一眼,拿袖子遮臉,打了個哈欠。早朝有點早,她有點悃了。
米摯紅著一張老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乾脆往顏肅之麵前一跪,自個兒把帽子摘了,請顏肅之作主。
古尚書一看,你會哭,難道我不會哭嗎?他也往前一跪,也把帽子給摘了。許多人一看他的腦袋,就忍不住想發笑,死死咬著牙,唯恐禦前失儀。又或者真個笑了出來,被古尚書認出了聲音結下冤仇。古禿子平看起來不哼不哈,老實純樸得像個農民工,噴起人來這火力還真是不蓋的啊。
顏肅之是個拉偏架的人,他心中取中的就是科舉取士,他的一兒一女就是提倡科舉的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的態度了,也隻有一心鑽到局裡拔不出頭來的人才參不透這其中的奧秘。見這兩個人一跪,一老、一禿,沒一個養眼的,他左手蓋住了眼睛,右手連揮:“哭什麼哭?哭什麼哭?成何體統?行了,既然都不乾淨,就取能乾事兒的法子吧!”
繼武舉之後,文舉之事,遂成定局。
六郎見狀,還小聲招呼了兩個殿中衛士,命他們扶起這兩位大臣下去洗把臉,彆搞得這麼一副狼狽樣兒。
兩人下去了,舊族出身的,不免顏色灰敗。蔣熙在議事之時已久不已言,早已大勢已去,此時更是靜默。他的孫子蔣巒,本來是舊族之新秀,在古賀的案子上,還暗暗回護了餘冼一回,此時隻覺得自己對舊族那點愛護全白費了。再看唐儀,這貨還在那兒傻樂呢,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接下來的具體討論工作,就等著開小會的時候再說,這個時候禮部等也都參與了起來。
盧慎說起來是舊族,舊族也算認他,他家裡的弟弟妹妹們的婚事,也頗有些得益於此。可是這貨太混蛋了,他從來不為舊族說話,倒與李彥等人走得近,他媳婦兒倒是個宜家宜室的賢妻,他卻與大姨子小姨子一起搞風搞雨!八卦人士好險沒有編出他的桃色新聞來。
作為禮部尚書,盧慎明白,如果此事能成,禮部的的重要性將會再上一個台階,說是僅次於吏部,也不是不可能。以後天下人要想做官,先要考試,考試歸他管。嗯嗯,很重要的啊!
盧慎這麼想著,愈發地賣力。將試點之事,鄭重說了,又說了些考場布置一類。再說如何出題,如何製度考試的規範等等。米摯一點也不想聽這些,低著個頭、板著個臉,也不說話,也沒人去哄他。蔣熙依舊裝死。
繼武舉之後,文舉的事情也是不可逆轉了。其時已入冬月,政事堂裡事務繁劇,又少了薑戎一個能乾活的,活了蔣熙一個半死不活的,加上米摯不合作、顏神佑不方便。一個個從頭忙到了腳。不得不將借著文舉的由頭,抓了盧慎的壯丁,讓他過來幫個忙。
本已多事,北方又報了大雪,為防雪災,又須做出預案來。更恐極北之地也有暴雪,胡人乏食,南下擄掠。又行文,讓北方各地防備胡兵。
各地刺史,尤其是北方州郡的刺史,再也在長安呆不下去了,紛紛請辭。他們一走,顏希真等人也在不好再賴在長安,紛紛上書,號稱回轄區去探望慰問困難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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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裡忙碌不堪,米摯在裡麵摸魚,顏肅之恨得牙癢,發誓找個由頭就請他回家吃自己。
米摯卻絲毫沒有回家的覺悟,他還想著繼續與這些土鱉頂牛,撐到舊族子弟裡再出個能獨當一麵的人來——他比較看好蔣巒,年紀輕輕已做到九卿。再佐以餘洗這樣的智囊,舊族的綜合素質,終歸是比土鱉草根們強八百倍,早晚能再奪得優勢的。
這麼想著,米摯就越發地不肯退了。工作期間摸個魚,下班反而比上班忙,忙著串連一些人,布置許多事。他最為倚重的,還是餘冼。蔣巒看著前途更好,可惜姓蔣,人家蔣家還有自己的盤算呢,目前沒有與自己綁得太緊。
對此,餘冼卻又彆有見解:“大理畢竟舊族出身,其心不問可知。不過因為如今情勢太壞,寒士咄咄逼人,需避其鋒芒而已。”
米摯道:“隻怕他避著避著,就沒有血性了。朝上幾番爭執,也不見他發聲。一個唐儀,卻全無大家公子的體統!”
餘冼道:“禦史大夫從前在舊京時就隻與聖人交好,如今這般行事,倒也不算意外。便是大理,如今這樣,也有辦法令其歸心。”
米摯便問有什麼辦法。
餘冼道:“我觀蔣相公麵相,臉上一股死氣,怕撐不了多久了。大理是承重孫,丁憂要三年。三年過後,朝中還有沒有他的位置還未可知呢。他雖與薑家有親,蔣相公兄妹去後,這親戚情份如何,還是兩說——他要起複,薑家未必肯下死力。三年之後,寒人盤踞於朝上,大理之職怎麼可能還留下來等著他呢?聖人不補丞相,或是等著薑丞相,卻不會對蔣巒這麼好了。到時候,相公再奏請,為他起複出一把力,他自然就該知道孰親孰疏。”
米摯捋須笑道:“子清(餘冼字)真是我的智囊啊!”
餘冼連說不敢,對米摯的感觀倒也還好。做人參謀的,最恨那種“明明我的好主意,你聽了就是不照做,最後把事情做壞了”的老板。米摯肯聽他的,餘冼自然是開心的。
米摯笑了一回,卻又沉下了臉,愁苦地道:“眼下卻有一事,你能否與我破局?”
餘冼問道:“可是科舉之事?”
米摯道:“正是。你可有辦法了?”
餘冼正色道:“相公便不問我,我也要請相公留意的。”
“怎麼說?”
“敢問相公,科舉之事,是否已成定局?”
“是啊……”
“是否先於南方諸州並長安試行?”
“不錯!”
餘冼一擊掌:“這就是了!相公,事不宜遲,還請相公明日便上表,奏請推行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