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顧良這會兒沒什麼力氣,拳頭軟綿綿的。
楊夜挨了一拳,臉上一點都不疼,但是他心裡很疼,他不知道顧良遭遇了什麼。
“先帶你回屋換身衣服。等你恢複過來,我願打願挨。”
楊夜一把抱起顧良,立刻朝他住的那屋走去。
進了屋,顧良自己換衣服,楊夜則趁這個功夫去廚房那處拿了些炭火。
楊夜回來的時候,顧良已經換了衣服躺進棉被裡了。
楊夜確認炭處於充分燃燒的狀態後,將炭火盆擱在木床邊,再去把窗戶打開了一個縫。
做完這一切,楊夜守在了床邊,小聲問顧良:“還難受嗎?”
顧良眼皮都懶得抬,側了個身子就睡下了。
楊夜幫他掖了掖被角,不再出聲,隻默默看著他,片刻後聽見他的呼吸慢慢變得綿長,就知道他睡熟了。
-
顧良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是被門口的爭吵聲弄醒的。
顧良緩慢地坐起身,按了按太陽穴,望向門口,恰好能看到站在夕陽下的兩道身影。
逆光之下,兩人一前一後,影子一長一短,他們的表情藏在陰影裡,但講話的聲音很清晰。
“什麼?你裝的?跟他開玩笑?你怎麼能跟他開這種玩笑?”
“你不理解?對,你是不理解。可你不理解也不能胡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恕我直言,你這舉動可以稱得上傻逼了。憑什麼捉弄他?憑什麼讓他下水救你?你們才認識幾天?”
“你知不知道他不能下水?你知不知道他以前……”
向來斯文的荀楓少有說話這麼激烈的時候,也少有指著人鼻子罵的時候。
可以看出他此刻的情緒非常激動、十分憤怒。
但話說到這裡的時候,他似乎忽然想起什麼,整個人止了話頭,並沒有繼續下去。
楊夜似乎有些不解,沉聲追問了句:“他以前?他以前怎麼了?”
荀楓深深吸一口氣,道:“事關他的隱私。我不能說太多。但我告訴你,不要讓他下水,不要再做類似的惡作劇。你真的會傷害到他。”
楊夜問:“他的隱私?看來你對他很了解。你是他很好的朋友?”
“我說了,這些是隱私。我不能說。”
“你們的關係是隱私?”
——如果隻是朋友關係,為什麼能用上“隱私”這個詞?
在楊夜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時候,他的聲音變得很沉很啞,眉頭也緊緊皺了起來。
荀楓望向楊夜,隻道:“總之我警告你——”
這一回,荀楓話還沒說完,終究被顧良打斷。
顧良下床,緩步走到門口,輕聲說了句:“好了,荀楓,我沒事。”
顧良一語落下。楊夜立刻轉頭朝他望了過去。
夕陽勾勒出他猶顯蒼白的臉色,看得出他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
但他神情淡定,倒是跟平常沒有什麼不同。
顧良手扶著門框,顯然還有點體虛,楊夜抬了抬手,想上前扶住顧良,但似乎出於某種顧慮,他停頓了一下。
如此一來,某荀楓已先他一步走到顧良身邊,輕輕扶住他的胳膊,帶著他往屋子裡走去。
荀楓扶顧良坐到床上,把枕頭墊到他腰後,讓他靠得舒服點。
顧良道了謝,荀楓便道:“一會兒等你能走了,去我那邊睡?這遊戲裡的人,我感覺大部分都犯過什麼罪。這人你才認識幾天,你知道他現實裡是什麼窮凶惡極的歹徒?”
我怎麼就窮凶極惡了?
再來,你憑什麼一副教育人的語氣跟顧良說話?人家又不是沒有辨彆能力。
楊夜眉毛一挑,大步走進過來,聲音厲了幾分:“捉弄顧良,是我犯渾。我會好好跟他道歉。但一碼歸一碼,你彆胡亂臆測。你對我了解多少?如果所有玩家都犯了罪,你呢?你犯過什麼罪?”
狠話雖是對著荀楓說的,楊夜的目光卻緊緊盯著顧良。
——是這樣麼?你也會覺得我窮凶極惡麼?
對於我今天做的一切,你會非常反感嗎?
這個荀楓到底是誰?怎麼他就那麼了解你?
又是為什麼,他說話的口吻這麼讓人不適應。
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荀楓轉過頭,再皺眉對楊夜道:“總之,你今天做的一切,非常不可理喻。我警告你,你以後少拿這種事兒來鬨顧良,他——”
這個時候,顧良總算自再度開口:“沒事了荀楓。楊夜他又不知道我的情況。”
荀楓回過頭重新看向顧良,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流露出幾分匪夷所思的情緒,好似他覺得以顧良這樣的性格,在這個時候會為楊夜說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略頓了一下,荀楓吸口氣,再道:“顧良,你也該知道自己的情況,你不能下水。否則情況會十分危急。我應該跟你說過……”
“我隻是覺得,我好了。我很久沒有這樣了。”
顧良打斷荀楓,他原本平靜寡淡的語氣,此刻忽然冷了下去。
荀楓意識到什麼,眉頭皺起來。“顧良……”
顧良側過頭來,望向荀楓:“就拿我當個正常人,好不好?”
荀楓無奈,重重歎口氣。“我沒說你不正常。你已經恢複了。隻是如果發生與當年情景相似的事情時,你難免——”
楊夜站不住了,他走到顧良跟前,深深看著他的眼睛。“顧良,這到底……”
顧良抬頭看向楊夜,沉默片刻,到底開了口。“荀楓他以前是我的醫生。心理醫生。”
說到這裡,顧良下意識抬起右手,指尖覆到左手手腕的紅繩子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一旁,荀楓聽到這樣的話,不免再度驚訝。
因為他實在很了解顧良的性格。
顧良這樣封閉自己內心的人,很難把他看過心理醫生、有過心理疾病的事情告訴彆人。
可眼下,他竟然把這件事就這麼告訴了楊夜,為什麼?
很快荀楓反應過來了。
不是顧良主動對楊夜坦白的。都怪他自己。
——是他做得不妥,把“顧良是瘋子”這五個字寫在了臉上。
之前,荀楓忍不住對楊夜說了很多,確實是因為他一時著急上火,擔心顧良舊疾複發。
但他這舉動,在顧良眼中看來,顯然有“過度關心”的成分。
這“過度關心”,並不是指什麼旖旎曖昧的情愫。
在顧良看來,一個心理醫生,這麼緊張一個本該已經痊愈的病人,隻能意味著這個人的病很嚴重,甚至可能完全沒有康複的可能。
荀楓越表現得著急,越是在打顧良的臉。
他剛才的表現,仿佛就差直接跟楊夜說:“他是個瘋子啊,你怎麼能去惹他呢?”
所以,儘管不知輕重惡作劇的人是楊夜。
現在讓顧良真正不爽的人,倒成了荀楓。
荀楓是心理醫生,自然馬上明白過來顧良的心理。
他重重歎口氣,隻得對顧良說:“那你好好休息。你沒事我就放心了。還有……抱歉。既然已經結束治了,我們就該脫離醫患關係。我是有些逾越。剛才是我不專業了。”
顧良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倒是笑了一下,然後道:“沒事兒。我知道你也是擔心我。再說,你又沒想到我會偷聽。”
顧良用了“偷聽”這兩個字,算是給了荀楓一個台階下。
這其實也讓一旁的楊夜有些詫異。
因為顧良向來表現得嘴毒刻薄無所顧忌,但原來其實也是會說場麵話的。
不過楊夜轉念又想,顧良既然家世不是特彆好,那麼後來獲得的一切,想必都是自己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得到的。
他自然知道社會生活的法則,知道成年人那些心照不宣的社交規矩。
隻不過,大概是因為來到了這個遠離現實的遊戲,顧良才總算在某種程度上解放了天性。
楊夜忽然反應過來——在顧良心裡,自己和荀楓是完全不一樣的。
雖然人們總說相逢恨晚,但或許有時候,晚一點相遇,竟似乎成了一種運氣。
-荀楓很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