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遠坐著馬車來到宮殿外, 林公公進去稟報,片刻後便回來讓他進殿。
跨上一層層台階走近內殿,明帝正扶額倚靠在上位的椅子上, 眼神微眯,一副半睡半醒的樣子。
“陛下。”陸修遠行禮。
“嗯?你過來了啊。”聽到聲音,明帝終於睜開了眼。
“這個時間陛下找微臣不知所謂何事?”
看著陸修遠疑惑不解的雙眼,明帝忍不住錯開了視線。
一息後, 才指著桌子上的幾個奏折道:“這是其他人彈劾你的奏折, 你想好怎麼回應了嗎?”
彈劾他的奏折?
陸修遠接過宦官手裡的那幾封折子,展開看了起來。
原來是顏如玉跟新聞鋪越做越大, 甚至在明帝的刻意推動下在各大省城府城都設置了分店, 然後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
古代消息閉塞, 下麵人要想封閉消息蒙蔽聖聽還是很好操作的,故所以那些魚肉百姓的貪官汙吏總是沒辦法斬儘殺絕。
而自從新聞鋪開到府城,那些娛樂八卦消息隻是利於推廣讓百姓接受新事物, 更重要的是讓大家知道新聞鋪是正規的,甚至可以舉報一些不公的案件, 重還大家一個公道。
鋪子推廣下去, 有專門人收集這些投稿,順便暗地裡調查事情真偽, 如果當真是無辜的,自然會洗刷冤屈, 除了這些, 那些貪官也可以舉報。
等調查的專人手起刀落收拾了幾個故意蒙蔽聖聽損公肥私的貪官後,這新聞鋪一傳十,十傳百的在百姓口中流傳起來,然後就有更多的人被舉報。
有些地頭蛇一看這樣不妙啊, 等下麵小貪官都抓走了,馬上就輪到他們這種老油條了。
那些人不甘心,而新聞鋪追溯的源頭,還是跟陸修遠脫不了關係。
雖說打著官方的旗號,可新聞印刷排版,各種事情編寫,上麵拿決定權的還是陸修遠,官方的旗號也不過說的好聽罷了。
於是那些人開始一層層往上給京官們拍馬屁送好處,為了掩藏送禮,還低調的在各種場合進行銀貨流通。
而滿朝文武這麼多官,總有看陸修遠不順眼的會收了東西來彈劾他。
看完幾個奏折,陸修遠心中沒有太驚訝,這事在那些地頭蛇往上送禮那會他就知道了,對此也準備好了應對方案。
隻是沒想到的是,明帝竟然直接把這彈劾的折子直接給他看,這算是明晃晃的偏袒嗎?
看到陸修遠放下奏折,明帝道:“此事你打算怎麼處理?朕估摸過不了兩日恐怕會有言官直接在早朝上提出來了。”
陸修遠想了想回道:“在推行之前微臣曾考慮過這些問題,那些人如此跳腳也是因為新聞戳了他們的命根子,解決辦法也在新聞上麵。”
明帝站起身,逐步走下台階來到他身側:“這話怎麼說?”
陸修遠乾脆要了筆墨紙硯,開始在旁邊的小桌子上麵寫起來。
“人都是有弱點的,尤其是他們這些喜歡收禮幫人辦事的官員,我們隻需要揪住他們的小辮子提一提,感覺到痛了,也就沒工夫再幫底下人辦事了。”
“而那些地頭蛇,如果上麵人縮成鵪鶉不敢幫他們,陛下再出手整治幾個排的上名號的人,殺雞儆猴一番,那些人自然會老老實實的。”
聽了這話,明王笑了:“修遠是覺得,那些蛀蟲吸血這麼多年就這麼警示一番不管了嗎?”
誒,這話誤會大了,他可不是這個意思啊。
“水至清則無魚,不是不管,而是短期整治這些東西如果一次性徹底根除的話,容易激起逆反情緒,所有地頭蛇聯合起來造/反,那也是挺頭疼的。”
“再說了,就算清理了這些人,總會有下一批人冒著膽子繼續,還不如將現有的仔細調/教一番,有他們在,也不會有新生力量出現,同時也要讓那些地頭蛇清楚,既然現在夾上了尾巴,那麼以後就要夾一輩子尾巴。”
“不過這些都是做給那些人看的,幾年後,陛下可等江山徹底穩固後再跟他們一一清算。”
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包括朝堂招安後續……表達的都是一個意思。
畢竟不止是這些蛀蟲,曆來那些做出極大貢獻的文臣或者功高震主的將軍,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後,大多數都沒什麼好下場。
他自己以後也是要格外小心的。
聽了這番言論,明帝直接在桌子對麵盤腿坐下,神情感慨:“還是修遠懂我。”
陸修遠抬頭衝對方笑笑,手底下動作不停,接著寫自己的草稿。
看到他一直寫,明帝好奇的湊上去,想看看這寫了半天的是什麼東西。
兩人距離靠的近,對方身上濃重的酒味傳了過來,陸修遠頭往後麵側了側,乾脆將手裡的草稿紙遞了過去。
“既然知道那些人要準備動手了,那這邊也要先下手為強。”
明帝拿過那張草稿紙,標題赫然幾個大字寫著《震驚!兵部尚書晚上不回家竟然是去了那種地方!》
再細了看,底下小字詳細記錄著尚書大人畏懼家裡主母,平日隻能去花柳之地找回男人尊嚴,還詳細解釋了一下前段時間尚書大人脖頸上的抓痕就是因為被主母抓到了,激烈戰況後留下的痕跡。
除此之外,還有收錢黑曆史的戶部侍郎。
《千兩銀子進賭場輸光光,為何離去時竟滿麵笑容?》
哦,原來是去那給背後人送禮去了~
收禮之人帶著銀子離場,彆人還以為是賺的,好一個瞞天過海計劃。
這隻是個概述大綱,下麵還有其他彈劾陸修遠的其他人名字,每個人都被揪出了把柄,寫了個大概劇情印到報紙上準備下一期發出去。
那幾人的把柄種類什麼都有,這些事情要是宣揚出去,嚴重的被調查降官職或者掉腦袋,輕的像兵部尚書,回家肯定也好一頓折騰。
彈劾不止,黑料不休。
隻要那些人還繼續收錢來算計他陸修遠,他下次就放更狠的招。
明帝看完草稿又聽了他的解釋,內心久久不能平靜,怎麼會有這樣機敏的人?好像什麼困難在他麵前都不算事。
陸修遠沒抬頭看對方表情,隻是繼續捏著毛筆想那些人的黑料,每當想到應對辦法時,眼神裡閃過的光亮根本遮擋不住。
這次明帝沒有打擾他,隻是坐姿端正的打量著陸修遠。
少年郎坐在桌前書寫身姿挺拔,年紀輕輕便位居高位,一身矜貴氣質在暗紅色常服的襯托下更加凸顯。
明明是個農家子,可那儀態看著比那王公貴族還要優秀。
哪怕是做書寫這簡單的東西,看著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這是他慶國的大好男兒,能幫他坐穩江山的人,明帝的視線一直在陸修遠脖子以下徘徊,獨獨不敢望向那閃著亮光的雙眼。
他的遠弟是遠弟,陸修遠是陸修遠,他一直分的都很清楚。
話是這麼說,可每當跟陸修遠對上視線的時候,對方目光流轉,眼神裡的機敏靈動,總是蘊含著不少自己遠弟當年的影子。
明帝內心暗想,或許聰明人的眼神都是這麼靈動吧,可天底下聰明人有的是,朝堂更是將所有有才能的人彙聚至此,而那些人都沒有這種眼神。
或許陸修遠就是特殊的。
明帝伸手揉了揉眉心。
今天是他的生日,同時也是遠弟的祭日。
幾十年過去,那天詳細發生了什麼他已然記不清,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自己完成當天的訓練後,就聽到他母親傳給他遠弟不小心失足溺亡的噩耗。
說好自己練武未來好輔佐遠弟的,可對方怎麼就突然就落水溺亡了?
日子特殊,明帝看著陸修遠思想不受控製的又重溫了一遍血淋淋的回憶。
想到痛處,招手喚宦官送上酒,繼續飲酒來麻痹自己。
明帝生母身份卑微,因為一場意外才有了他們兄弟倆,按理說應該去母留子的,幸得前皇後溫婉和善,這才留下了他們母子三人的性命。
雖性命無礙衣食無憂,可等開蒙後,他才知道他們每天吃食都是奴才的標準,跟其他皇子根本沒法比。
含在嘴裡甜到心坎的糖果蜜餞之類,他們更是見都沒見過。
他們每次看著大皇子大吃二喝的時候,兄弟倆人隻能強迫自己不要看過去,然後偷偷吞咽口水。
好在當時受此折磨的也不止他們兄弟倆,二皇子那會母親也不過是個嬪妃,兄弟仨一起內心臭罵大皇子故意在課堂上吃好吃的破壞規矩。
因為有共同的敵人,不受寵的三人也算說得上話,互相依偎取暖。
遠弟不甘心現在的境況,他們的性命根本無從保障,不受寵的皇子死就死了,皇帝也不會細了追究。
要想活命,像他們這種身份的人必須把自己的價值高調的暴露出來,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劍,讓人看著就知道以後會是好苗子。
這樣才能在老皇帝心裡留下印象,而有了老皇帝的誇獎,那些看人下菜的奴才便不敢再騎到他們頭上,偷偷給他們使絆子。
苦心人,天不負,祁遠每天瘋了的看書以及學習各種技能,終於在老皇帝心裡掛上了名號。
老皇帝時常會提起早慧的四皇子,而他們母子三人的生活肉眼可見的變得滋潤起來。
而這一切,招了大皇子的眼。
被老皇帝以及前皇後放在手心裡嗬護著長大的孩子,怎麼可能會不嫉妒這突然出現姓名的四皇子?
某天大皇子見遠弟在禦花園落單,對方想到老皇帝又拿祁遠當例子來激勵自己好好讀書,這讓大皇子看到祁遠就生氣。
於是對方下手了。
采用的方法就是讓仆人把祁遠丟禦池裡作出失足落水被淹死的假象。
想到此,明帝直接拿過旁邊的酒壇開始猛烈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