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還是這個老套故事的開頭。
在很久以前——還不是魔女的魔女登場的差不多同一時間, 有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他是某個國家的王子。
雖然是風流的國王與寵愛美姬誕下的私生子,但這個孩子的出生, 卻是承載著勝過世間所有人的無上榮光。
因為, 他是國王獻給神的孩子。
生來便注定要成為神明在人間的代言人, 也注定會在未來作為偉大君主, 獲得崇高榮耀和供給後人瞻仰的成就。
“神的代言人”這個名頭,聽著便是如此響亮, 令人不禁心生崇敬——事實上也的確相當不俗,在大地之上, 神的寵兒正是真實地象征著神。
隨著時間推移, 昔日能夠隨意在人間行走的神,逐漸失去了對人類的直接掌控權,對人間發生之事的感應,也隻能通過信徒的祈禱和選定之人的彙報知曉。
因此, 代言人就是這個神所選定之人。
他的一言一行皆順應神明的旨意,身上所背負的使命自然至關重要。
這孩子的父親, 也就是將還未出生的他獻給神的國王也早早地知曉了這一點。
最初之時,國王其實是對還沒來得及見麵的孩子是有幾分好感的。
他是一個非常不負責任的父親, 這一點絕對毋庸置疑。
可沉迷在美人溫柔鄉的父親偶爾還是有機會, 想起好像已經出生了有一年還是多久的兒子的。
雖然少但的確存在的父愛遲緩上線, 他讓人把未來會接替自己位置的兒子帶到跟前來。
本打算瞧一瞧, 看一看, 再培養一下父子感情……
他失敗了。
隻看了一眼就無法再多看, 從此之後國王再也沒有對那個孩子多加關注, 自己該享樂享樂,仿佛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兒子。
這裡麵有國王自己的錯。
將孩子獻給神,就是他作為父親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可是,又不能否認——
那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成為神之代言人並非沒有代價。
代價便是,自降生直至死亡,這個被選定為代言人的孩子便隻是一個擁有人形的軀殼。
他沒有每個人類都有的感情。
看到或美麗或醜陋之事物,不會令他動容,隻因他不具備“欣賞並評價”的功能。
人情冷暖,生老病死,悲喜苦痛,皆與他無關,隻因在他眼中,這些都是最普通不過的“現象”。
——這個孩子生來就沒有“人心”。
國王在與他對視的那一刻,從他琥珀色的某種看見的隻有空蕩虛無。
看似沒有任何事物存在,但虛無傳遞到他人的內心,卻能感受到瞬間透心的冰冷。
這樣的孩子,不得不被親生父親放棄。
沒有人會喜歡他。
有心的人不會以對待正常人的態度,來對待他。
因為那必然會成為白費功夫。
根本就不存在的“心”,無論他人做再多努力,哪怕窮儘一生試圖軟化,都隻是徒勞。
便是出於這個原因,沒有再後悔的機會,國王才會很有自知之明地放棄了他。
如若他隻能作為沒有人心的“機械”,按部就班地“運轉”下去,未免不是一個有些遺憾、但也算是命中注定的結局。
畢竟他會獲得數不勝數的財寶,流傳千年的盛名,以及無上的榮耀。
‘既然沒有心,也好,這樣就不會覺得自己的生命有哪裡殘缺了。’
國王或許用這個理由安慰過自己。
那時候,做父親的著實沒有想到,他自我安慰得太早了。
沒想到啊。
真的沒想到。
不幸大過於幸運的這孩子。
被所有人拋棄、本該如死水般順暢活下去的這孩子。
——他居然幸運到,恰好遇到了幾千幾萬、乃至於更多的人中,唯一一個不會放棄他的傻瓜。
“傻瓜”是國王給那個看著很精明的男人光明正大取的外號。
……不對,看著就不精明好麼,隻是初見有些嚇人而已。
有過接觸之後,就會發現那個傻瓜真的是一個傻瓜,心軟到好坑好騙不說,還有名為責任感實為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堅韌毅力。
男人一開始出現,實際上是過來尋仇。
他自己說的,才丁點大的那孩子是他的宿敵,他要來提前瞅瞅,敢當他的宿敵的家夥是什麼德性。
國王到死都沒搞懂,傻瓜是怎麼眼瞎到覺得五歲小孩子是他宿敵的。
搞不懂也沒事,無所謂了無所謂了。
反正,國王一眼看穿這家夥隻是氣勢驚人陣仗大,實則半點殺氣沒漏,壓根沒法對自家呆頭呆腦的兒子下手。
他就用兩瓶酒當做聘禮——不對,什麼玩意兒——當做酬勞,愉快地把兒子丟給傻瓜養了。
國王:“反正【】怎麼都能好好活著,活著長大就行啦,你愛帶走就帶走咯。”
傻瓜:“喂???”
國王打哈欠:“最多再給你點布匹綢緞什麼的,你好歹也是個國王,不要這麼小氣啦。”
傻瓜:“啥??!!!”
經過國王這推卸責任強行碰瓷碰完火速撒手的神操作,被傻瓜標簽貼死了的男人怒氣衝衝地走了。
大概是被國王氣暈了,他自己走就走,還真的順手,提走了國王的呆瓜兒子。
後麵再據傻瓜……好吧,男人說,除了生氣到不冷靜的原因,他就是看不慣。
看不慣好好一個小鬼不管什麼時候都麵無表情,就跟在麵前的隻有殼子,殼子裡沒有靈魂似的。
國王好幾次張口,想跟被自己坑的冤大頭解釋,【】現在就是這樣,而且一出生就是這樣。
這孩子生來就沒有感情,以後也許會學會模仿,在表麵為自己蒙上一層看似正常的偽裝。但在此時,他還沒有到達那一步,所呈現的便是真實。
可話到嘴邊,國王最終都把解釋咽了回去,權當做自己不知道。
從來沒關心過孩子的無良父親,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他倒是在不動聲色地觀察。
男人不滿歸不滿,抱怨歸抱怨,心裡卻一點兒也沒有要退貨的意思。
他這個人的“傻”大多都體現在這一方麵,不管自願還是被迫,隻要攤上了一個麻煩,就無法狠下心,再把麻煩輕易拋棄。
名叫【】的沒有心的孩子,無疑是最大沒有之一的麻煩。
男人不僅把被強塞來的“麻煩”帶回了他那裡,竟然還真的認認真真地養了起來。
他雖是名義上的國王,但政務全丟給了也是他撿來的小姑娘。
多虧那姑娘也傻,任勞任怨地幫忙管理國家是她的事兒,幫自家王帶孩子也是她的事兒。
沒錯,男人的“養”並不是從吃穿住行教育各個方麵都包含了的“養”,頂多隻在裡麵占了教和玩。
孩子的衣食住行,基本上全是已經夠忙了的執政官在負責。
執政官,嗯,那也是經過經驗豐富的某國王親口認證的好女人。
不看在政治方麵的超高天分,但從女性的角度來看,性格認真嚴謹、又不乏溫柔體貼的她很適合照顧孩子。
男人最不擅長的方麵全被能乾的執政官填補,他每天隻需要提拎著始終沒有表情和情緒波動的小鬼到處晃悠,時不時試一下能不能逗小鬼變臉就行了。
日子就在男人逐漸認真起來的嘗試、執政官始終無微不至的照料、親爹始終不變的歡快玩樂中慢慢晃過。
說實話。
男人的嘗試,其實沒有明顯的進展。
還沒長大的他的“宿敵”,一直是毫無表情變化的那副死樣子。
男人,執政官,以及男人建立的這個國家,都是無一不熱情的存在。
可身處於如此溫暖的環境中,“神的代言人”至始至終沒有變化。
被生父篤定的情景,似乎成為了現實:
——用再多的關懷將他包圍,也無法把他捂熱。
——用再多的耐心教導他,教他一點點學會人人都有的快樂悲傷痛苦酸楚,也無法讓他真正領悟。
彆想了。
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怎麼可能憑空而生呢?
若不是這個比石頭還要冷硬的“人”是他自己的孩子,國王都要開口勸傻瓜酒友放棄,不要再白費精力了。
可他到底還是對不住忘年交的朋友,出於某些大概是殘存父愛的情緒,將那些話全都埋藏在心裡。
……如果。
是說如果。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讓沒有心的孩子擁有“心”,那麼,沒有彆人,隻能是、也一定是這個男人。
國王的愧疚和希望,在歲月無情的推移之下,隻能顯得微不足道。
表麵看上去依然毫無進展的十數年過去。
男人的外表一點沒有變,幾十年如一日。
執政官從亭亭玉立的少女變得成熟,但也仍是跟以前一樣,私底下把孩子看作自己的親弟。
較為殘酷的是,不負責任又精明的國王去世了,自然老死。
孩子長大了,變成了一個俊朗的青年。
他接替了父親的王位。
不出意外,年輕的國王表現得很優秀。
他決策英明,公平公正,愛民如子,登位不久就得到了人民的一致認可和尊敬。
對外,他是溫和亦不失威嚴的年輕國王。
對內,隻有極少數人知道,他還有另一個名字。
看著他長大的異國之人一直叫的都是他的小名,在他們那裡,年輕的王不是王,隻是一個表情有點少、但是怎麼看怎麼可愛的孩子而已。
“宿敵”這件事,可能在老早之前就被男人忘得一乾二淨了。
他把年輕的王當成自己最寵愛的晚輩。
被他養大,被他如此愛護,又讓他耗費如此大的心理,讓他寄托即使不可能實現也不會放棄的冀望……
——這個沒有心的人。
——怎麼,有資格……
——得到這麼多的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