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擱在手肘上的白毛小鬼抱緊,“他”轉身,毫不停頓地大步前行。
不出意外,女人果然沒有在這時候拆台,提醒“他”現在已經是太陽落山時分了,並不是適合曬太陽的好時候。
“王,今日收到的公文都處理完畢了。”
她跟了上來,落在男人身後一步距離的地方:“我能有這個榮幸,與您和【】同行嗎?”
“廢話。”
“他”訓斥,語氣卻比平常說話還要柔和。
“快點跟上,【】。專門差這一步像什麼樣子,到前麵來,走得太慢就不等你了。”
話雖如此,原先走在前麵的人並沒有不等她的意思。
“他”明顯放慢了腳步,等到女人喜悅地應聲,走到與自己平齊的位置,才不緊不慢地繼續前行。
外麵還有陽光,卻隻是夕陽最後的餘暉了,照到身上,並沒有多溫暖。
但他們踩上宛若遍地金砂的碎光,從沐浴上一層或亮或繽紛的石板地麵走過,來到同樣換了色彩的市集,立時就能感受到另一種意義上的“溫暖”。
“王,您怎麼又倒回來了?要來我家吃飯嗎?”
“王難道要帶著【】去酒館喝個通宵?啊啊,【】閣下!沒想到您也在!看到您我就放心了,小【】不會被夜晚酒館裡男人們的烏煙瘴氣汙染啦。”
“我讚同,王也真是的,不要因為小【】性格內向不敢反駁,就帶他去大人們才能去的地方呀。”
一來,他們就被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聲音包圍了。
這些麵孔皆神采飛揚,其鮮活與溫度一旦入眼,即使過去多年也難以忘記。
雖然“他”對一擁而來的控述很有意見。
“等等,你們這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男人們的烏煙瘴氣——把我也包括進來了啊,喂!”
“這個說法也太讓人生氣了,全都默認【】比我更可靠嗎!”
然後所有先前發過言的人一致改口,紛紛表示王最好王最棒王最可靠。
再然後就惹得“他”更生氣,把所有人一視同仁訓了一通。
可效果不怎麼樣。
散開之時,大膽的平民們都嘻嘻哈哈,在許多方麵的確比王可靠一百倍的女人也忍不住微笑。
“他”或許是一個很失敗的王。
完全沒有威嚴,子民們敬“他”,愛“他”,唯獨全都不怕“他”。
沒辦法了。
已經變成這樣了,“他”能怎麼辦,拿這些人壓根沒轍。
於是,再悠閒地、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曬太陽是借口,那行吧。“他”隻是心血來潮出來,審視一番“他”的國家。
這裡是,“他”一手建立的國家。
不為他人所知的莫名激昂,還有幾分描述不出的情緒始終在胸口的位置澎湃蕩漾,亦不受時間漫長與生死間隔的影響。
後來停下的地方,是城牆之上。
這兒所得到的落陽餘光更多,不過,色澤也從一開始的淡金加重,變成了更深的紫紅。
風將“他”披散在身後的銀發吹起,反射霞光,但必然都不比“他”眼中的粼粼光彩更亮。
“你覺得,這裡怎麼樣?”
“他”忽然問。
詢問的對象不是隨侍在身旁,紫發同樣在風中飄揚的女人,而是就在他身前,一直沉默不語的白發幼童。
想要聽到回應,但又沒有完全寄希望於能從這孩子口中得到明確的回答。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依然問了。
“有王守護的我們的家園,當然是最美好的了。”女人先笑著接道:“如果不是現實,我真難想象,世上竟會有這般夢幻的理想國家。”
“啊,【】,還是誇得太過了。”
“沒有哦,我向您保證,我的每一個字都發自內心,帶著對王,對陛下您的無上崇敬。”
“算了算了,你高興就好。”
正說著。
真正應該回答的主角,被男人單方麵轉過身,掰過頭的白發幼童定定地望了過來。
這是夢,所以幼童的麵容看不真切,就跟女人一樣。
一層迷霧籠罩著他的麵容,也將他空洞的眼睛遮蔽——
“……嗯?”
不。
“他”看見了。
刹那一刻,與金色有相似亦有不同的雙眸映入眼中。
琥鉑色的瞳孔裡,竟然並非預想的空洞。
太短了,太突然了。
“他”,也是他,沒能及時看清,夢中的畫麵,就始料未及地陡然轉換——
“……王……啊……”
是誰在一片黑暗中,發出了比心臟被撕裂還要痛苦萬倍的悲鳴。
悲鳴入耳,便激起了一時無法平息的心悸。
可又不能阻止。
時空錯亂了,夢到了將要崩裂的邊緣,仿佛皆因這從沙啞嗓音中迸發出的莫大悲戚和絕望。
“陛下……王,我的王啊,我的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黑暗吞沒的隻是幻影的女人瘋了。
漸漸破碎的悲鳴之後,再起的,終於有了彆的字音。
“耶……”
“耶底……底亞……”
“所……羅……門……”
“所羅門……啊啊啊!!!!”
以及。
仿若從更深的黑暗中傳來的另一個聲音。
輕到近乎消散,如同那人破碎的心。
“安塔希婭……姐姐……”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埃利克。”
——為什麼,要拋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