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鐘明似乎沒想到實驗室裡麵會有這麼多人。迎著鄭玲玲疑惑的目光, 他顯得有幾分狼狽。
李錚對著懷特先生歉意地點點頭, 隨後轉身向何鐘明走來, “找我有事嗎?”
李錚對何鐘明觀感不佳, 但還不至於討厭這位“優秀”的同學。照他自己的話來講, 年紀大的對於這些個小年輕總要有那麼幾分包容心。
何鐘明猛地抬起頭,他目光掃過裝修講究、設備先進的實驗室, 心裡好似有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這些……這些東西都是用他們家的救命錢買的!
他沙啞著喉嚨開口道:“我爸跑了, 昨天晚上追債的人在我們家門口坐了整整一個晚上。我媽不敢出門去買菜, 她把唯一一塊麵包塞給了我和我妹妹, 自己餓了一個晚上。債主現在還堵在門口,我是翻牆出來的。”
鄭玲玲吃驚地捂住了嘴巴,李錚的眉頭卻慢慢皺了起來。
“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如果是借錢,你至少擺出來借錢的樣子,開口就是這麼一大段,難道他覺得賣賣慘, 人家就會理所當然地伸出援助之手?
何鐘明瞬間紅了眼,他俊逸的麵容上滿是諷刺的笑,“是了, 我們一個小家庭的命運怎麼會放在您這個大生物學家的眼裡。您一出手就是一款拯救無數家庭命運的原創藥。擁有大愛的人?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的人生毀了!”
何鐘明的聲音回想在空曠的實驗室裡。
李錚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實驗室的降噪效果似乎做的還不夠好。
“因為我?”李錚不由覺得有些好笑,他隻是個學者而已,又不是裡那些天涼王破的霸道總裁,這種事也能扯到他身上?
“何同學, 我想你是一個成年人了,你應該明白說話做事是需要通過腦子的。”李錚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他目光毫無躲閃地直視何鐘明,在心裡對這個在眾人看來十分優秀的同學下了定義“難成大器”。
何鐘明最看不慣的就是李錚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在這種目光下,讓他感覺自己像個跳梁小醜一樣滑稽。
“你買下這塊地的錢是從哪裡來的?”何鐘明突然開口問道。
李錚啞然失笑,“何同學,這我也需要向你交代嗎?”
他的耐心完全被耗儘,李錚對著小張使了個眼色,小張肅著臉點點頭,立刻拽住了何鐘明的手臂,示意他該出去了。
何鐘明狠狠甩開小張的手,“不敢說了,你這錢是從粵華銀行拿的。你霸道地拿了粵華一個季度的貸款額度。很多明明可以被批下貸款的人,就是因為你借不到錢,導致了他們工廠倒閉!”
埃克斯的工程師們窸窸窣窣地用英文議論開來,他們用異樣的目光看向何鐘明,顯然外國人的腦袋很難理解眼前這個男人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地將這種事遷怒到他人身上。資本市場物競天擇不應該是常態嗎?
李錚總算明白了何鐘明的意思,臉上的驚愕難以掩飾。他說他怎麼會覺得那日在校門口見到的中年人有些眼熟呢,原來是在粵華銀行的前台見過。
他對那個斯裡歇底的中年人印象還蠻深刻的,原來……他是何鐘明的父親?
他倒是有些理解何鐘明的心理了,生活的失敗者往往喜歡從彆人身上找原因,更彆說這個彆人還是自己討厭的人,所以將一切錯誤歸咎於他,何鐘明毫無心理壓力。
理解歸理解,但李錚可不打算接受這種奇葩的罪名,他看了何鐘明一眼,當著他的麵撥通了馬振東的電話。
“嘟嘟”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通。
李錚按了免提鍵。
“馬行長,你好,我是李錚。”
馬振東熱情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這幾日香江的電視、報紙可沒少報道李錚這個製藥學天才,他一個搞金融的,不知道什麼原創藥的價值,但新聞裡說了,世界知名的製藥公司研究一款原創藥,平均要投入十幾億美元,耗費近十五年的時間。
而李錚才花了多久?馬振東掰著手指算了算,距離上次藥物催化劑專利不過短短半月,李錚就研發了一種新藥!
這是個天才!還是一個會印鈔票的天才!
“李錚先生啊!您好您好啊,聽說您成立了一個特種病基金會,很了不起啊。有什麼用得上我們粵華銀行的儘管說。隻要您開口,我一定把錢給您準備好!”
李錚輕笑一聲,餘光瞥了一眼滿臉憤怒的何鐘明,開口道:“馬行長的錢我是不敢用了,我可怕有命拿錢沒命花。”
李錚這話不可謂不重,電話那頭馬振東明顯一愣,現在李錚對他來說可是個大客戶了,還是個優質大客戶。而且聽說這位小天才還和梁先生私交甚篤。自從梁先生重掌梁家後,梁氏這隻雄獅正在慢慢蘇醒,劍頭直指風頭正盛的包家。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馬振東對李錚十分客氣。
“就在剛剛,一個人衝到我實驗室裡指責我,因為我拿了你們銀行一個季度的貸款額度,讓他家破產了。幸虧這個人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如果換一個被憤怒衝昏腦袋孤擲一注的歹徒呢?”李錚的聲音很冷,讓人一聽就明白聲音主人強烈的不滿情緒。
電話那頭傳來玻璃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聲音,“一定是那些個嘴巴沒把門的臭小子!李錚先生,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給您個交代!”馬振東像是被氣狠了,喘著粗氣說道。
也難怪他會如此生氣,泄露客人**在他們這一行本就是大忌,更何況還造成了如此惡劣的後果。這件事如果傳出去,誰還敢到他們粵華銀行貸款!
“馬行長,在此之前,您先向這位闖入者解釋一下,什麼叫生意場,什麼叫優勝劣汰。對了,他姓何。”李錚說完轉向何鐘明,“何同學,對你的遭遇我表示同情,但對你的指責,我一個字也不接受。”
電話那頭的馬振東似乎想到了什麼,“姓何?蓮華服飾的何廠長?真是搞笑!就算沒有李錚先生您這件事,我也不會批這筆貸款的,他以為塞點錢搞定業務部那些小子就好了?拜托,自己也不看看現在的市場風向,連我這個做金融的都知道現在的服裝生意不好做了。外國大牌子一個個入駐,他卻還不思進取,抱著他的貼牌生意不撒手,我三個月前就已經得到消息,他那幾個客戶因為嫌香江人工費高,打算去越南、印度找代工廠了。”
何鐘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摳進了掌心的肉裡也毫不自知,“你胡說,我們蓮華服飾做出來的質量在香江都是有名的!”他還記得小時候爸爸抱著他,告訴他他們蓮華是香江最好的服裝廠,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做出來的都是最好的衣服
“蓮華的衣服質量是不錯,但是市場要的不是最好的,而是最適合的。印度、越南那裡有更廉價的人工,更廉價的代工費,那些品牌服飾可以省出大筆經費來做包裝推廣。”
馬振東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敲在何鐘明的心上,將他的驕傲打得粉碎。
“何鐘明啊,你講點道理!這種事你怪李錚還不如怪我,是我介紹他去粵華銀行貸款的!”徐明生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和他一起的還有醫學院幾個德高望重的教授。
裡麵就有曾經非常看好何鐘明的李教授,李教授甚至想過等何鐘明本科畢業就讓他留下來當自己的研究生,不過現在看來,這人雖然成績不錯,但心胸和人品還有待考量啊。
何鐘明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徐院長,李教授,趙教授,錢教授……”看著那些教授看向自己的目光,他知道他完了。
“老師,你們來了。”李錚臉上總算露出一個真誠的笑意,“我記得我的請柬寫的是明天。”
徐明生剜了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懷特先生大駕光臨,你居然不和我們打招呼!”徐明生說著,帶著笑容向老懷特走去。
頂級學者的圈子就隻有那麼大,徐明生和老懷特都是聽說過對方的,當然單論在圈子裡的地位,徐明生遠遠不如老懷特,他能進入那個圈子,大概是得益於香江隻有一所香江大學在世界頂級大學的名單內。
老懷特也滿麵笑容地和徐明生等人寒暄,眾人不約而同地忽略了何鐘明的存在。
“班長……”鄭玲玲看向何鐘明的目光很複雜,大學裡的環境還是很單純的,一個長相英俊、性格溫柔的學霸很容易獲得女生的好感,而何鐘明在香江大學女同學的心裡,一直是男神般的存在。
何鐘明的嘴唇微微顫抖,說不出話來。
李錚餘光掃向這邊,他歎了口氣,他發現自己還真是偉大啊。被何鐘明這樣對待,居然還不怎麼生氣。
不過也是,一個大人是不可能和無理取鬨的小孩計較的,站在山頂的人也不會去理會山腳下人的罵罵咧咧。他上輩子是華清大學的榮譽教授,雖然沒給學生上過幾堂課,但對於學生這個身份有著一種天然的包容感。
這算是職業病嗎?
他抿著嘴走到何鐘明身邊,“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吵著鬨著把責任推到彆人頭上。你父親離開了,你作為家裡唯一的成年男子,自然要擔起責任來。你媽媽妹妹現在還被債主圍著,她們應該很害怕。回去,把該賣的東西賣了,把債還上。還差多少,我可以做你的擔保人,向銀行貸款。”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錚的身上。
李錚被他們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都什麼表情啊。他的行為很奇怪嗎?老師不都是這樣的,該罵罵該批評就批評,到後麵還是會給學生擦屁股。李錚稍稍反思了一下,咳咳,這次就當他一時同情心爆發好了,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何鐘明定定地看著李錚,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做自慚形穢,他緊緊咬著牙肉,咬得自己喉嚨裡都能感覺到鐵鏽味了,才沙啞著喉嚨開口道:“不用,我回去賣了廠,夠還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