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這項活動, 彆名藍色鴉片,感受過光怪陸離的深海世界後,很容易上癮。尤其對新手來說, 隻要克服了恐慌和身體的不適,在這遠離陸地的世外桃源裡暢遊,就會產生一些莫名其妙超脫的想法。
忘卻那瑣碎的凡塵,人間根本不值得。
這其實是另一種潛在的危險。
誘惑太多了,你會徹底沉浸, 忘了要檢查電腦表, 忘了要check一下深度, 甚至你可能連麵罩進水都渾然不覺, 直到嗆水的那一刻, 死神悄然來臨, 宣告Game Over。
許柔不知道付灑灑在水下究竟遇到了哪種情況, 為何會與同行的人分開, 為何又會卷入暗流。
她詢問了負責此次行程安排的李叔, 得知原本隻是計劃環島浮潛, 後來付灑灑心血來潮想試試深潛,剛好教練是澳洲那邊特聘的專業人士, 付燁夫婦也就同意了, 誰知道在下潛過程中遭遇了暗流,發生了意外。
海底每年吞噬的生命太多, 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許柔通過當時在現場的教練還原了一下事發過程, 得知她隻攜帶了一個容量為200Bar的壓縮氣罐後, 陷入絕望。
那個海底洞穴在二十米左右,理論上這點壓縮空氣最多隻能維持一小時,然而正常人在心驚害怕後人肯定會無意識加快呼吸頻率,所以這所謂的一個小時也就圖個安慰而已。
近距離她出事已經四十分鐘,現場情況一片混亂,碼頭邊站了好幾個身穿潛服和戴著麵鏡的蛙人,準備接替第一批下去尋找的夥伴。
許柔心急如焚,有心想勸一勸付燁夫婦,但接觸到他們通紅的眼後,臨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血脈至親,她作為表姐都恨不能立刻下去尋個明白,更何況是朝夕相對的父母呢?
“小柔,灑灑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活……”許曼尼哭成淚人,無助地癱坐在地上,付燁在她身邊攬著其肩膀,也是彆開臉去偷偷抹眼淚。
人世間最痛苦,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
許柔一念及此,心都碎了,她從小和表妹一塊長大,關係比親的更好,根本無法接受付灑灑可能已經離開的這個事實。
眼下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比親自去找更能打動她。
許柔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走到李叔邊上詢問完第二批下水的時間後,就做好要下海的決定。
她的潛水衣是來之前就換好的,之前在仙本那潛過太多次,前期準備工作早就駕輕就熟,手臂上的壓力組表仔細核對完數據後,她開始調整麵鏡的位置。
付燁注意到她這邊,情緒很激動,禁止她再次下水,怕重蹈悲劇。
“姑父,我不下去的話,我這輩子都會不安的。”她輕輕搖了搖頭,認真道:“我和他們一起去,不會出事的,您知道的,我考過執照。”
“考過也沒用。”
伴隨著水花聲,有人冷冷地道。
許柔回過頭,看到荊念正摘掉潛水鏡,手不斷按著耳朵做壓力調整。
他剛從海裡上來,胸口劇烈起伏,臉色蒼白,額前黑發不停往下滴著水,坦白說有些狼狽。
付燁和許曼尼猛地站起身,瞥見剛浮上來的那幫子人裡沒有女兒的身影後,又絕望了。
荊念過去寬慰了幾句。
許柔抓緊時間穿上腳蹼和專用手套,背上的氣罐挺沉,她在碼頭的木板上嘗試著走了兩步。
倏然有隻手攔在她前麵。
“你不能下去。”
他鮮少用這麼淡漠又警告的口吻同她說話。
許柔愣了下,脫口而出:“為什麼?”
荊念沒回應,隻淡淡掃了她一眼。
許柔不甘心,又道:“我有潛水執照,我可以幫的上忙。”
“你那執照在水深二十米以下還有用嗎?”他語氣不善,目光劃過她倔強的臉後,又心軟了:“你聽話,在這等著,我會把你表妹帶上來。”
語罷,他很快重新調整狀態,準備再度下潛。周圍有位工作人員湊過來,指著島上的地圖圈了幾個位置,他點點頭,招呼幾個全副武裝的蛙人下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實在太煎熬了。
許柔無法想象付灑灑在寂靜毫無聲息的深海裡孤身一人要怎麼辦。她的心就像被人用燙紅的鐵簽穿過,來回拉扯,痛到不像話。
無法再坐以待斃。
她趁著荊念不注意,跟在第二個潛水員後上了船。
船要開到外海才能下潛,這是規矩。
她的身形在一棒子彪形大漢中間,還是挺矚目,沒過多久荊念就發現了她,然而此時船已開出,他扯了下唇,皮笑肉不笑地道:“本事挺大。”
許柔沒什麼心思耍嘴皮,小臉上滿是焦慮:“求你了,我在上麵每一秒都是折磨,我必須找到她。”
他黑眸盯了她一會兒,良久歎道:“約法三章,第一不能擅自行動,第二服從我的指令,第三……”他猶豫了下,遲疑道:“萬一在下麵看到了你不能承受的畫麵,你要有心理準備。”
她無法回答,聽到他所說的第三條之後,嘴裡苦澀得要命,隻能機械地點頭。
很快船開到了潛水點。
蛙人們站在甲板上,一個接一個往下跳,許柔是倒數第二個,後邊還有荊念殿後。
剛入水,還沒什麼感受,等到十米以下,陽光的威力大肆降低,水溫變涼,連帶著能見度也變低。
許柔前邊的兩位打開了水下手電,她跟在後頭,調整浮力裝置,緩緩擺動雙腿,持續下潛。
二十米深度時,壓力變得更大,可魔鬼魚和各種珊瑚在身邊翩翩起舞,目眩迷離的顏色,叫人沉醉。
情況緊急,許柔也沒什麼心思欣賞美景,小腿被人從後麵輕輕扯了下,她回頭,看到他指指胸口,而後拇指朝上做了個手勢。
大概意思是受不了就先上去。
這個節骨眼怎能放棄,她擺擺手,不再看他,繼續跟上前麵的兩位。
四周一片靜謐,耳朵嗡嗡作響,除了些微耳鳴外唯有自己的呼吸聲。許柔記起曾經最深的記錄是38m,而現在……
她看了看深度表,已經達到二十米,這裡相當於三個大氣壓,空氣的體積也因此壓縮到了四分之一。
越往下,生物就越少,海裡黑漆漆的,陰森可怖。
付灑灑真會在這裡嗎?
許柔一邊是擔心,一邊是疑慮,擔心是怕她一個人在這環境熬不住,疑慮是這路線怪怪的,根本沒看到傳說中的海底洞穴。
幸好,沒過幾分鐘,在他們潛到27米處,目的地出現在他們腳下。
比周遭一切更亮的存在,淡藍色的光澤,應該是光線通過外海打進洞裡的,洞口直徑足有十來米寬,一眼望不到底,不知道裡頭有多深。
領頭的教練擺了個下潛的手勢。
洞穴岩壁上釘著引導繩,應該是過去已經有不少人過來探秘過了,他們順著繩子往下摸。
深度計的數字不斷往上跳動。
35m、45m、55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