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芍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院子裡的三條蛇定義為了“愛笑的瘋子”。
此時她正在房中和曉音曉琴兩姐妹聊天。
雖然雪婆年齡並不大,但她長了一副年邁的模樣,氣息也暮氣斑斑,茯芍下意識地把她當做爺爺那類的長輩,說話間總不免還有些拘束。
曉音曉琴就不同了,她們的外貌年輕,氣息也很年輕,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活。
茯芍叫她們過來,把另個匣子裡的一對紅玉手鐲給了她們。
“和你們眼睛的顏色一樣。”她期待地問,“喜歡嗎?”
兩姐妹剛受到雪婆的警醒,哪裡敢說不,隻能忙不迭是地點頭,擠出一絲哭一樣的笑:“謝小姐賞。”
她們和茯芍的差距太大了,竹葉青的蛇毒再厲害也不能對她起效——以她們的牙口,能不能刺破茯芍的蛇皮都是個問題。
茯芍不擅長看人類的五官表情,但一吐蛇信就能采集到四周方方麵麵的信息。
“你們怕我?”她詫異道,“為什麼?白天還不是這樣的。”
兩條小蛇噗通就跪了,哆哆嗦嗦道,“小、小姐,您法力深厚,有架海擎天之能,我們隻是剛剛三百年的小蛇,不能不怕您……”
她們當然知道不應該在茯芍麵前表現出恐懼,一旦有誰在丹家的大人麵前表現出畏縮驚恐,那下場唯死而已。
可整整十倍的修為差距,她們什麼也瞞不住,要是再假意撒謊,後果恐怕更加悲慘。
茯芍不懂她們為什麼突然畏懼自己,她的修為是比曉音曉琴高出很多,但韶山那些未成形的小蛇都不怕她呀。
“你們膽子也太小了,我家剛出殼的蛇崽都不會怕我。”茯芍將她們拉起,“彆擔心,我們是同類,何況你們還是姐姐的蛇,我又怎麼會傷害你們呢。”
大多數蛇都具有食蛇性,“同類”的保證在一蛇耳中什麼也不是,多的是“同類”的食譜上有她倆的名字,唯有後半句話讓她們勉強找回了一些自信。
是了,蛇王的奴,誰敢亂動,就算是丹家的大人也不會隨意動蛇王的東西。
她們心裡安慰了一點,抖得也不那麼厲害了。
茯芍滿意了,把鐲子一妖一個戴了上去。
“真好看。”她看看紅玉手鐲,又看看兩妖的眼睛,“你們的眼睛比紅玉還好看,我第一次見到這麼紅的眼睛。”
兩妖剛放鬆下來的心又提了起來,眼睛隱隱作痛。
什麼意思?是要挖出她們的眼睛嗎?
茯芍眉間一蹙,怎麼又開始害怕了。
她決定說一點讓雌蛇放鬆的話題,也許聊著聊著她們就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邪妖,她和她們一樣,隻是蛇而已。
茯芍想了想,開口:“今天天氣真不錯。”
“是的小姐。”兩妖胡亂點頭,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真不錯。”
茯芍感歎道,“已經是暮春時節了。”
“是的小姐,已是暮春了。”
茯芍話音一轉,瞄向床邊的一蛇,“你們……今年的發青期過了嗎?”
曉音曉琴一愣,如果茯芍是條雄蛇,她問這句話的意思就顯而易見;
但她是雌蛇……她們就不必那麼擔心——不,能和大妖交.尾,是絕對的榮幸,該說是遺憾才對。
“過了小姐。”兩妖點頭,“我們修為尚淺,發青期間難以維持穩定,都是等過了之後才回東家做事的。”
這是茯芍感興趣的話題。
她無父無母,沒有親族,是僅剩的黃玉,自然關心繁衍大計。
她拉著兩妖饒有興趣地問:“你們是怎麼過的!”
姐姐是個胸有大誌的雌蛇,不屑沉淪欲海,茯芍和她沒法聊這方麵的話題。如今終於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同類,她馬上激動了起來。
自己活了快三千年,可是連一條雄蛇妖都沒有見過呢。
兩妖見茯芍不對她們的眼睛感興趣了,紛紛長舒了口氣,馬上順著她的心意說了起來。
“我們姊妹有固定伴侶,每年發青時就出去聚上一聚。這邊的雌蛇大抵都是如此。”她們很上道的不僅講自己,也給茯芍介紹其他地方的情況。
“一般而言,府中奴仆會先供東家享用。”
“若東家無意,那麼或是和府中的同僚,或是自己出府,若是出府找外麵的異性,講究的貴族人家需要審核登記。”
“審核登記?”
“嗯,防止被心懷不軌的外妖滲入內裡。”
茯芍驚歎,“蛇城的規矩好多,大家都好小心。”連出去找個伴侶都要先登記。
她又問:“那你們的雄性是什麼樣的?”問完馬上補了一句,“我沒有搶奪的意思,隻是好奇。”
兩姐妹壓根沒想過茯芍會搶奪她們雄性這件事,幾百年的小雄蛇,有什麼可搶的。
“這是自然,”她們哭笑不得,“小姐這樣的頂級雌妖,隻要想,揮揮手就有無數的雄蛇主動上門,我們的雄性不過是同齡的小妖罷了,哪裡值得您去搶呢。”
“真的?”茯芍驚喜,“隻要我揮手,就會有很多雄性?”
曉琴剛要點頭,卻被曉音扯了扯袖子。
“話是這麼說,”曉音委婉道,“可外麵那些雄蛇哪裡能配得上您,依我看來,天下隻有蛇王才堪當您的伴侶。”
茯芍不知道陌奚的身份,她們還不知道麼,主人突然對一條雌蛇示好,能是什麼目的?
她們要真攛掇茯芍去拈花惹草了,主人回頭就得把她們撕成蛇片。
“蛇王,嗬。”茯芍對蛇王的印象不是很好,“他或許的確很強大,可我更看重蛇品,配偶要合心意才行。”
她說得好像自己很懂,但這些不過是她父母劄記裡的話而已。
兩姐妹驚道,“您才剛來,怎麼就知道蛇王……蛇品不合您的心意呢?”
“我聽說他是個小肚雞腸的暴君,”茯芍道
,“去挑戰他的後輩幾乎都被他殺了。若他隻是一條普通的蛇倒也無妨,可這樣貪生怕死、暴虐嗜殺,如何稱王?”
兩姐妹差點又要跪下去,姐姐睜大了眼睛,壓著聲音低叫,“小姐,這話絕不能在淮溢裡說啊!”
經她提醒,茯芍也急忙噤聲。
對了,她忘了,那小心眼的蛇王還專門設立了個監察機構,用來監聽有沒有人說他壞話——他也太閒了!
“那怎麼辦?”她有點慌,“他已經聽到了?要來和我決鬥了?”
“應、應該不至於……”兩姐妹冷汗都出來了,心虛地彆過眼去,“您第一次進城,蛇王寬宏大量,會看在初犯的份上饒恕您,日後可萬萬不能再說了!”
所幸這話是在蛇王的彆苑裡說的,監察組不會把手伸進這裡,若是在外麵,她們可真就要去刑司走一趟了。
茯芍鬆了口氣,又升起更強烈的不滿。
爺爺說得對,她果然不習慣對彆人伏小做低,她出生起就是領主,不懂得守他人的規矩。
大妖們都是茯芍這樣的想法,掠奪稱王,乃是所有禽獸的本能,即便食草,亦有鬥性。
蛇王再是可怕,每日暗殺他的妖也依舊數不勝數。
頂級捕食者的野心和燭燈一樣,除非燈儘,否則絕不自熄。
那“表忠心”過程是一卷勁風,強行將他們的火光吹滅。
按照流程,從大妖進入蛇城的那一刻起,不管想不想成為貴族,都必須向蛇王獻上“忠誠”,如若不然,要麼離開,要麼死在蛇城裡。
茯芍想,蛇王始終是個麻煩,自己的性格早晚會觸怒他,她有自知之明。
四千年和四千年是不同的,像姐姐那樣年輕力壯的四千年,她絕沒有戰勝的機會,但如果蛇王垂垂老矣,那她等上幾百年就可與之一戰。
想到這,茯芍定了定心。
她的壽命還長,遲早有熬死蛇王的一天,眼下還是多探探蛇王的情報。
她暫且將繁衍大事擱置一旁,輕聲詢問兩姐妹,“在這裡,一點兒蛇王的事都不能談麼?”
兩妖搖頭,“隻要不是忤逆犯上的話就沒有乾係。”
“那你們還知道些什麼,能都告訴我嗎?”
兩妖猶豫地對視一眼,想了想,覺得在茯芍麵前說些蛇王的好話應該沒什麼關係。
“小姐初來,的確應該多了解一些。”姐姐曉音先開了口,“不止是蛇王,其他大人您也要知道一點。”
“對,”茯芍嚴肅點頭,“你們說,我一定好好聽,省的日後給姐姐招惹麻煩。”
儘管姐姐走之前說,不管她乾什麼她都能給她善後,但蛇城裡的規矩繁瑣壓抑,茯芍不想讓姐姐為她煩心。
許是和她聊了這麼許久,茯芍也沒表現出半點怒色,兩姐妹的神色放鬆了一些,細細地和她講起蛇城的情況。
“普通的大妖您不必理會,主人不會放在眼裡,隻有七位頂級大妖值得您留神。”
“頂級?”
“是指三千年以上的大人們。”說這句話時,兩姐妹止不住的敬畏。
“蛇王麾下有七位三千年的大人。
如今一位年邁,隱退家中;兩位大公鎮守外地。這三位您很難遇上,不必多說;又有兩位在外攻打玖偣國,或許年末才會回來。我先給您講講城內的兩位大人。”
茯芍的蛇信敏感地覺出,在說外麵的大妖時,曉音曉琴的情緒尚且穩定;可在提及城內的兩位時,她們的身體立刻緊繃了起來。
城內的妖,有那麼可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