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櫻絲毫不在乎她的冷淡,兀自坐在玉榻的一側,粉晶似的長尾流淌在地。
她一手撐著榻沿,一手撫過茯芍的側臉,要她看向自己。
“你的好姐姐幾日前就去了玖偣,她回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足夠我清理善後。”丹櫻眨了眨眼,帶著狡黠的惡意,“你猜猜,她那樣忙,回來找不到你,真的會一直找下去麼?一年?兩年?十年——那條毒蛇的耐心會有多少呢?”
茯芍一愣,這才想起陌奚好像的確和她說過要外出幾日。
她當時沉浸在靈玉當中,隨口應了,沒有放在心上,連他幾時走的都不記得了。
即便陌奚沒有外出,那又如何,茯芍並
不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雌蛇報以希望。
陌奚已經對她仁至義儘,給了她兩百年修為、帶她離開了韶山,還送了她一箱子的靈玉,救命之恩已然了結,他一點兒也不欠她。
“你真要把我困在這裡?”茯芍皺眉。
丹櫻笑:“是又怎樣。”
她的手往旁邊探去,撩起一縷茯芍的發絲,送到口中細細品嘗。
香氣很淡,她怎麼還不肯釋放自己的氣息呢……
醉人的馨香中,傳來冷硬的一聲:“那我隻好自爆內丹了。”
丹櫻從香氣中抬眸,甜美晶瑩的紅眸裡浮現陰翳。
“你威脅我?”
茯芍學著她的語氣,“是又怎樣。”
“我這樣喜歡你,你竟敢威脅我。”她的下巴被冰冷的手指抬起,粉色的指甲陷入皮肉中,丹櫻精致的臉上出現了點點慍色,“除了蛇王,我可沒有對誰這麼耐心過。”
“那難怪蛇王不喜歡你。”茯芍直視著她,冷笑一聲,“廢話少說,要麼放了我,要麼你我、還有你在地上的族人都得死在這裡。”
這話直戳丹櫻痛處,她眉間頓生戾氣,掐在茯芍下巴上的指甲猛地用力——卻沒能破開茯芍的蛇皮。
“我有什麼不好!”她低吼起來,“都是雌蛇,你要什麼我不能給你!”
這一聲怒喝,不知是為了茯芍,而是為了當年被陌奚拒絕的自己。
茯芍才不管她傷不傷心,譏諷道,“姐姐她對我很溫柔,你也配和姐姐比?”
“溫柔,嗬……”丹櫻聽見了什麼笑話似的,嬌嬌地笑了起來,“活了四千年的蛇,也能稱作溫柔?”
“那是對彆的妖。”茯芍反駁,“他對我從來有求必應,更不會傷害我。”
丹櫻反駁了一句,“是你先出的殺招,你要我怎麼對一個要殺我的妖‘溫柔’?”
茯芍氣她顛倒黑白,“胡說,是你說要殺我。”
“隻是威懾,我又沒有真的動手!”
茯芍一愣。
她一直認定是丹櫻先要殺她,此時回想一遍,驟然發覺:丹櫻第一次出手的那四根毒箭的確稱不上殺招。
蛇沒有試探,它們依賴突襲,毒蛇更是如此,它們隻有一次出手的機會。
可無論是後麵的本源蛇毒還是數以百計的毒箭,都證明了丹櫻第一次出手的確沒有用力。
她是無禮在前,但絕非真的要殺她。
茯芍懵了一下,陡然反應過來,自己似乎真的冤枉了丹櫻。
若丹櫻和她同齡便罷了,偏偏她比自己小。按照黃玉的習慣,小蛇更需要悉心照料、耐心容忍。
她才罵過蛇王小心眼,容不下挑釁他的族人,自己就因為小蛇的一點挑釁出了殺招……
茯芍沉默了一會兒,道,“既然是誤會,那你放了我,我以後也不會來找你的麻煩。再不然……我可以稍許賠償,黃金、珠寶或者靈玉隨你挑。”
丹櫻微訝。
她看著茯芍的氣焰驟然萎靡,語氣也充滿了心虛和歉意。
她在道歉什麼?
這條雌蛇、這條珍貴的三千年大妖,該不會因為差點誤殺自己而感到抱歉吧?
丹櫻愈發驚訝。
她忽而覺得有趣起來,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想,丹櫻俯下身,抵著茯芍的耳骨,甜甜地撒嬌,“我不在乎你想不想殺我。但你若真心道歉,那麼,留在這裡——這是我唯一想要的補償。”
兩卷發絲滑落,像是兩片輕柔的桃花落在了茯芍身上。
茯芍不想留下,可她心虛自己差點將丹櫻誤殺,說話時便沒了底氣,“不、不行,換個條件。”
柔軟的蛇信來回摩擦她的臉頰,實時捕捉著茯芍的情緒狀態。
猜測得到印證,丹櫻嬌笑著,吐出更加甜美的氣息,手指撫過茯芍的臉側、耳根,直至鎖骨,所到之處麻酥酥的癢。
茯芍的視線有點渙散了,她可以忍住痛,卻從來沒感受過這樣的愛撫——那雪白的小手飽含著愛意在按揉她的肩頸,令她不由得放鬆。
“你剛才叫我什麼?”丹櫻不再冷硬,她說話隻吐氣音,涼絲絲甜蜜蜜地落在茯芍耳中,曖昧又俏皮,“你叫我,小丫頭?”
她說著,又笑了起來,笑聲如碎鈴,聽得人心尖也癢了起來。
“那我叫你姐姐好不好?”粉色的蛇尾遊動,悄然攀上了茯芍的身軀。
她纏著她,嗅聞她,衝她撒嬌,一字一句像是含著糖塊兒似地念:“姐姐……你明明發現了,我有多麼喜歡你、想要你。”
茯芍的臉轟得紅了。
她立刻駁倒了自己之前的話——蛇王怎麼能不喜歡她?怎麼能不喜歡她!
對了,蛇王是絕育體質。
可憐的桃花小蛇……
陌生的蛇尾在她身上遊動著,觸感比陌奚要綿軟、要細膩。丹櫻的鱗片隻有陌奚的一半大,比茯芍的也要小上許多。
那嬌小的桃花整片兒覆在了她身上,蛇信擦過她的耳尖,右手插入了她的鬢發。
柔若無骨的手指靈巧如蛇,在茯芍發根下按壓撫摸。
棕色的發絲和雪白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茯芍眯眸,她從沒有被誰按摩過,舒服得頭暈腦脹,幾乎融化在了丹櫻手下。
“姐姐,你好好想想,真的要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自爆內丹麼?”丹櫻的表情委屈極了,她撩起她們交彙在一起的長發,“我們的壽命是那麼長,我也不可能真關你一輩子。活著,你總有離開的一天。”
指尖微傾,那兩股發絲如水落下,交纏成一股。
“在這裡,你一樣可以修煉、可以享樂,何必急著尋死?”
茯芍覺得,丹櫻說得有道理。
她好不容易才出韶山,怎麼能就這樣死了呢。
看見她眼中的動搖,丹櫻不由得哼笑。
和陰晴不定、苛刻無情的蛇王相比,眼前的雌蛇是何等完美。
不止是外
貌上的優越,更是性格上的美好。()
這是條心軟的蛇,絕不會像陌奚那樣,微笑著品嘗彆人的苦痛,將雌蛇的心意視為草芥、肆意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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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櫻找準了茯芍的弱點和痛點,幽怨地開口,“姐姐對我出手就是殺招,可我直到最後一刻都不曾真的殺你,隻是將你束縛住便了事。”
自然,這是假話,她隻是不甘心茯芍就那樣痛快地死去而已。
茯芍聞言更加愧疚。
“我隻是喜歡姐姐,或是留你一年、兩年,至多十年也就罷了。這點兒工夫都不夠姐姐閉個關,而我可是差一點就真的死在姐姐手下了。”
她緩緩前移,上身自茯芍鼻尖寸寸擦過。
“這裡,從這裡,全都斷了。姐姐既要賠償我,那要什麼賠償,還不許我來決定麼?”
茯芍無言以對。
“好吧,你說得在理。”她點頭,“但一年還是太久了,我頂多留幾天,留到姐姐回來為止,你也不能一直這樣綁著我。”
丹櫻快要忍不住笑出聲了。
她審訊過成千上萬條蛇妖,就沒有一個像茯芍這樣這麼容易鬆口。
她故作擔憂:“姐姐這麼厲害,萬一反悔想殺我可怎麼辦?”
茯芍想了想,說:“那我發誓,隻要你不傷害我,我就不會殺你。”
“不,我不信。”丹櫻說,“除非姐姐立下字據。”
茯芍有些意外,沒想到丹櫻如此天真,還會相信字據。
難道蛇城裡的字據真有什麼約束力麼?
誰來執行,誰有約束頂級大妖的能力?
她心中疑惑,但先前已拒絕了丹櫻多次,這一點小事,沒理由不答應。
丹櫻鬆開了她的右手,讓她書寫,囑咐道,“姐姐要認真寫哦,不可敷衍我。”
茯芍本也不是為了騙她,於是引經據典,言之鑿鑿地寫了百來字。
“可以了吧?”
丹櫻接過,這才滿意。
她彎眸,信守承諾,令黑線從茯芍長尾中竄出,消散在了空中。
茯芍鬆了口氣,扶了扶有點發僵的腰,一抬頭,就見丹櫻距離自己遠了幾步,蛇瞳束成一線,在她看過來的瞬間才立刻放鬆成圓,但依舊緊盯著她不放。
她還是在戒備著她。
茯芍可以理解,如果對方是比自己強大的蛇妖,且對自己有過殺意,那她也會這樣戒備。
“我不是兩麵三刀的蛇。”她向丹櫻保證,“說了不殺你就不殺你。”
“我當然相信,否則也不敢給姐姐鬆綁。”丹櫻滿口信任,但又觀察了片刻,才向茯芍靠近。
她的確是賭了一把。
即便她確信茯芍單純無知,也不敢完全保證她真的那麼純良。
可惜,她就是那麼純良。
茯芍不理她,先整理自己的衣裳。
丹櫻又湊了過來,貼著她的臉,“姐姐,你住哪兒,我叫人給你取衣服來。”
() 這件裙子在地上滾了幾圈,臟得不能看了。
“不用,我儲物器裡有。”茯芍頓了頓,想起件事來,“我突然不回家,得和家裡說一聲才行。”
她連忙用剛才的紙筆又寫了封信,“你能幫我送去給雪婆麼?”
她將地址告知了丹櫻,丹櫻乖巧應下,“當然可以,姐姐稍等,我現在就去。”
她接過信,往洞口走去,臨了欲言又止地回頭看向了茯芍。
茯芍意會,揮手道,“我不會背信棄義,你隻管放心。”
甜美的蛇姬彎了彎紅眸,這才轉身離去。
一轉頭,那臉上笑容儘數收斂,恢複了在外的矜貴倨傲。
“來人。”
立刻有侍從趕來。
丹櫻將茯芍寫的信和那份字據遞出,“臨摹字跡,提取氣息、指紋和妖力。”
侍從沒有說話,恭敬地接過,退去了暗處。
丹櫻勾唇,眉梢暗藏冷戾。
她已得到了天下無雙的瑰寶,和這件至寶相比,那漠視萬物、視她為螻蟻的蛇王亦不過是條凡蛇而已。
陌奚絕非善類,這點小技巧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很快就會暴露。
她將茯芍抱上浮舟時縱有濃霧做遮掩,她也畢竟是最後一個和茯芍接觸的妖。
陌奚回來,總得給出一個說辭。
她的力量還遠遠不足以和陌奚抗衡,須另想它法拖延……
和陌奚為敵,絕非明智之選,千年以來,和他作對者,唯有身消道殞和生不如死而已。
儘管如此,即便是死,她也絕不肯拱手放棄這樣的稀世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