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雪婆自送出那隻信蝶後便自覺跪在院口,四肢著地請罪。
陌奚從玉輦中遊下,他佇立在雪婆身前,沒有半字責怪,然投下的陰影便足以令老蛇汗如雨下。
她低著頭,顫巍巍地呈上一封信。
“是、是小姐派妖送來的。”
陌奚接過。
他掃了眼裡麵的內容,字跡和茯芍房中掛的字沒有差彆,寫信時殘留的妖氣也是茯芍的氣息,再沒有其他異味。
信中寫明了她為一塊靈玉和丹櫻大打出手,因不敵丹櫻、被她算計,受了重傷,暫且離開蛇城,去外療傷了。
筆觸很倉促,的確是匆忙之間趕寫的,符合信中的情境。
這是封無懈可擊的辭信。
陌奚捏著信紙,緩緩瞌眸。
刹那間,蛇王的神識籠罩了整個蛇城,如颶風一般卷所有溝渠縫隙。
毫無遮掩的磅礴識海令全城妖族窒息了起來。
識海所過,萬民跪地,惶恐臣服。
陌奚沒有看見茯芍,她或許的確不在城裡了。
他找到信中所提的那名妖,傳話於她——
「丹櫻,來見我」
言畢,陌奚收斂神識,轉身回輦,朝蛇宮而去。
丹宅之中,丹櫻如其他城民一般,恭敬地跪伏著。
她聽見了那聲傳喚,換作從前,自己必會欣喜若狂,可這一次她心中再無半點波瀾。
目光下移,她望向了自己蛇尾下的地麵。
那裡藏著她最美麗的珍寶。
“梳妝。”
待蛇王的神識收斂,丹櫻便也起身,走向鏡前。
她要維持從前的模樣,不能讓蛇王發覺任何異樣。
……
丹櫻並沒有整日和茯芍待在一起,茯芍身上的香氣太盛,她需要提前把身上的氣味散掉。
陌奚回來的速度比她預計地快了許多,丹櫻眉宇間有些陰鬱,握扇的手也不由得收緊。
彆的都好說,隻怕身上留下了她自己嗅不到的殘香。
浮舟落下,丹櫻又一次回到了這座熟悉的蛇宮。
空氣中是冰冷的死氣,宮中進進出出妖仆無數,卻沒有半點聲息。每一個留在蛇宮裡的妖都像是死屍,麵無表情,麻木無緒。
低等的妖隻是工具,工具不該吵鬨,隻有具備強大實力的妖才有資格說話、有資格笑鬨。
丹櫻用合攏的折扇輕掩口鼻,有了外麵的蛇做對比,茯芍身上的香氣更加充滿吸引力。
她從來沒有聞到過任何一種香可與之媲美,不似花果、不似蜜液,而是一種難以言述的勃勃生機。
那是“活”的香氣。
見過了那樣的美好後,丹櫻愈發不舍得放棄。
宮中侍從們恭敬地引她入內,不敢有絲毫怠慢。
丹櫻雖遭蛇王厭棄、被趕出了蛇宮,可她背後還
有丹族。
丹尹留在宮裡,丹櫻便是既定的下任家主。
脫去副刑司的身份,她本身的實力、她的性格以及手中的丹族依舊令絕大多數妖族感到恐懼。
“王。”
步入奢華冰冷的宮殿,丹櫻眼底爆發出驚人的熾熱,她跪了下去,並不低頭,紅眸直勾勾地盯著紗幔後的蛇影,滿目皆是癡迷。
溫涼的聲音自帷幔後傳來,“丹櫻,過得還好麼。”
“不好,一點兒都不好!”丹櫻提裙,急促地朝前膝行,“□□櫻想回到您的身邊。”
帷幔後傳來低低的笑。
笑聲之後,卻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
“我聽說,你和一條雌蛇打了一架。”
丹櫻皺眉,目露嫌棄,卻又帶著一點驚疑。
“是……那條不知來曆的野蛇,覬覦我的靈玉。”
“你傷了她?”
“自然。”丹櫻仰頭,露出一點討好的笑,“丹櫻是王一手調.教出來的刀,絕不會敗在一條野蛇手裡。”
“很好。”這聲音聽不出喜怒,隻是更加輕柔了些,“那麼,她現在在哪兒?”
丹櫻搖頭,羞恥地咬了咬下唇。
“丹櫻無能,讓她跑了。”
陌奚漠然地審視著蛇姬臉上的表情。
丹櫻說得不錯,她是他調.教了千年的利刃,精通拷問、擅長各類刑術。
如果茯芍真的落在了丹櫻手裡,這一天的工夫,足夠丹櫻套出所有信息,也必然明白了茯芍和自己的關係。
她既然知道茯芍是他的蛇,卻還敢知情不報,那隻有一個原因——
她被茯芍的氣息俘獲了。
陌奚輕點扶手,思忖著要不要連接丹櫻的識海,搜刮她的記憶。
既然敢來見他,必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搜刮記憶是高級官員們的常例,她在刑司乾了千年,不會料不到這一點。
思及此,陌奚道,“不必自責。你,回去吧。”
丹櫻暗驚,蛇王居然沒有要求她開放識海?
難道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說辭?
“王……”她心中猶疑,麵上卻露出了痛苦的癡色,“王,我會找到她的,求您再給丹櫻一次機會,讓丹櫻留在蛇宮吧!”
陌奚沒有說話,他抬了手,一股陰冷的煞氣登時將丹櫻打出了殿外,一路滾下了台階。
她伏在階下,嘔出一口血來,卻顧不上擦拭,雙眸含怨地凝望著殿裡,久久不肯離去。
“哎呀。”
倏爾,有清朗的笑聲傳來。
丹櫻回眸,餘光中掃見一白衣少年朝自己走來。
少年一頭粉發編成長長的蠍辮垂在身後,身量纖瘦,雪白的膚色、紅寶石般的眼睛和丹櫻如出一轍。
他輕快地朝著丹櫻走來,身下不是長尾,而是一雙人類的腿。
蛇宮之中,隻有王能肆意舒尾。
“
我說哪裡來的香味(),那雙人類的腳來到丹櫻麵前站定?()_[((),“原來,是我的好姐姐。”
他蹲在丹櫻麵前,遮住了背後的日光。
那根長長的蠍尾辮垂下,發尾在地上輕晃。
少年抬手,撫上丹櫻的麵頰,沾染了她嘴角的鮮血。
“姐姐——”
拇指驟然向後擦去,將那道鮮血在丹櫻臉上塗抹拉長,輕薄如刃的指甲亦由此劃出一道血痕。
少年收手,舔舐著拇指上的血液。
“又去王跟前發青了麼。”他將手指上的鮮血卷入口中,咯咯甜笑,“怎麼回事啊,明明是蛇,為什麼和母貓一樣月月都會發青呢。”
丹櫻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她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浮塵,厭惡地掃了眼地上的少年。
少年還蹲在地上,臉被她打偏去了一邊,精致的麵頰上留下了血色的掌印。
等到丹櫻整理完衣裙,他才轉過頭來,仰頭笑道,“好過分啊姐姐,顴骨都被你打碎了。”
丹櫻捏著折扇,嫌惡地擋住了自己的口鼻。
她轉身踏上了浮舟,臉上的那道纖細如發的血痕卻遲遲沒有愈合,反而漸漸向外腐爛蔓延。
台階下,少年笑眯眯地目送浮舟離去,他伸出粉.白的長信,將指甲裡最後一絲蛇血舔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