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幾名?(2 / 2)

他們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在他初初歡喜感動又生怕招待不好對方的時候....那樣待自己。

張信禮哭了。

垂下頭。

眼淚落下來,但沒人看得見,燭光隻能照到他雜亂的發髻跟彎曲的背脊。

聲音特彆弱。

“大人,您這輩子一定沒體會過吧。”

“那種一出生....就卡在枯木裡的感覺。”

“風雨依舊在,本以為隻要努力就能發芽成長,但後來你才發現......枯木裡腐爛的東西,能把人毒死。”

“永遠不可能跟彆人一樣得到那些美好的東西,財富,前途這些。”

眾人一時沉默,仿佛為他的遭遇憐憫。

羅非白也沉默了,也有些走神,手指微曲,撫過右手食指,那裡其實有個疤痕,很淡,並不顯眼,曾佩戴過物件,後來取下了。

她沉默片刻,反問了一個問題。

“這幾年你也算得勢了,雖然明麵上還是普通人,其實張柳二人都得給你麵子,何況你手裡捏著鐵屠夫,又有那儋州的靠山,其實可以輕易報複這些學生,你沒動他們,是有些原因的吧。”

張信禮有些恍惚,卻不言語。

羅非白:“比如,青山學堂的那些老師跟山長其實還算與你有恩,當年明知你家中貧困,束脩不夠,還是減了不少,也算是愛惜你的聰慧,在學業上傾囊相授,你心裡是記著的,因為顧忌這個,所以不敢動手,亦或者是覺得時機還沒到。”

“本官也去過你家中,屋舍,擺設,顯是用心了的。”

“這說明你長這麼大,也不全然是被虧待的,所得恐怕不少,愛你,欣賞你之人亦不少。”

“若是人這輩子隻惦記失去,不愛惜所得,那跟倀鬼何異?”

“如今,你還留有一些為人的驕傲跟自尊,想要庇護母親妹妹,骨子裡還想要回饋師長,不負人格,但人其實一直在變,很難再跟從前一樣留有初心。”

“什麼時候徹底變鬼,你自己都沒把握吧。”

張信禮仿佛被說中內心最不堪的軟弱,一如他剛剛還想著將母親妹妹的處境寄托於眼前人不知是否存在的善良,其實骨子裡就已經變了。

放在幾年前,他會有這樣的僥幸之心嗎?

“張信禮,本官剛剛悄然一見,竟覺得你跟這鐵浮屠在燭光照映下竟有些相似,宛如一人,尤其是對所犯之罪保持沉默的時候,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張信禮靜默,靜默一會,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大人,您果然最擅誅心。”

“讓其他人去隔壁刑室,尤其是我的父親,他不知道更好,也早點放他出去,不然我母親跟妹妹真的會死,這是我的條件。”

“隻留你一人。”

“剩下的,我一概告訴你。”

這就需要斟酌了,誰知道放走了張作穀後,這人日後會不會反口呢?

結果羅非白答應了 ,很爽快,張叔他們覺得不妥。

“沒關係,這四人本來也隻是陪襯。”

“讓他們待在這,本身也是湊一個福氣,五福臨門嘛。”

她喝完水,將被子放下,拂袖擺好優雅的姿態,宛若朝廷中那些酸腐好風雅的士大夫,連嗑瓜子都要講究風儀,而言若柳絮輕飄。

“但能不能五鬼抬棺,本官對信禮兄可是寄予厚望。”

她沒說抬的棺槨會屬於誰,但一直含笑斯文,未曾被動搖過。

張信禮再次肯定——他怕這個人。

過了一會,所有人都清場了,而江沉白幾人反複確定張信禮被死死束縛著,且刑室內沒有其他人藏著威脅到自家大人安全。

“大人,我就在外麵守著,若有危險,您喊一聲即可。”

江沉白沉聲後,走出去關上門。

屋子一下就空了許多。

血腥味倒顯得濃鬱了,焦香味也一直都在。

張信禮忍下了手掌上的疼痛,正斟酌著第一句應該說起哪件事....

羅非白愛惜時間,給他提了一個醒兒。

“庇護你們的那人是誰?”

“知府宋利州。”

知府啊?

羅非白:“他為何要幫鐵屠夫,你們之間的關聯,還有溫縣令之間到底是什麼緣由,導致了這些案件發生。”

張信禮:“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幫鐵屠夫,但他是知府,的確能差使我們這些下等人為他做事,最初我也隻是被拉攏,幫忙安置重傷逃亡的鐵屠夫,拉上了那會經營藥鋪不利的張榮,他給鐵屠夫治療了傷勢,也割去了大痦子,後來張榮又給安置了古井藏人,避免在外耳目眾多暴露其行蹤,但因為鐵屠夫的傷勢實在太重,沒有幾年養傷治療,根本恢複不了,張榮也不敢反複來去藏身之地,這樣是最好的法子。”

羅非白:“是你想的吧,這種絕佳的點子,功勞也不必讓給一個死人,年紀輕輕的,太過自謙,不好。”

張信禮當沒聽到,繼續道:“但殺溫縣令,真的是上麵的指令,其實就如張翼之這外強中乾的蠢貨說的,我一介小民何必跟縣令為敵,還要殺他,自是來自知府宋利州差管家送來的命令,其實那會我們還很震驚,左右搖擺,但我們都有把柄跟前途拿捏在其手中,一旦溫縣令將我們查出來,必死無疑,所以隻能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毒殺。”

羅非白皺眉,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勁:溫縣令如果已經洞察到永安藥鋪的貓膩,進而被殺,那他忽然得病,又不是什麼失智之症,在那期間,以其斷案多年的能耐,應當察覺到有人要殺他滅口,為何沒有留下證據指向永安藥鋪,或者直接將證據投告給儋州那邊直搗黃龍?反而默認了自己死去以終結此事似的,而且從不允許其子科舉之事看來,更像是溫縣令有所顧忌,不得不妥協.....甚至願以死了結,你能讓溫縣令如此顧忌的事,就絕不止鐵屠夫藏在永安藥鋪古井下之事。假設,不是因為溫縣令查到了永安藥鋪才導致事態發展,那這邊張信禮的口供又不對了。

雖然疑心,但羅非白沒有打斷張信禮的供述。

張信禮不知羅非白所想,繼續道:“後來殺張榮,是他人心不足蛇吞象,又心裡害怕暴露,就想要挾上頭拿到更多好處,然後帶著妻兒老小逃離此地。”

“為此,這才得滅他滿門。”

羅非白:“那一箱子黃金,你藏在哪了?”

張信禮表情裂開了。

羅非白:“本來想慢慢殺的最後連著藥鋪跟黃金一起吞下的,結果你爹偶然得知了黃金的事,還跟你說了,這種破綻是天大的隱患,哪怕不為外人所知,但凡被宋知府那邊的人知道,都是滅頂之災,你又不能弑父,也隻能滅張榮滿門了,所以才臨時從慢性毒殺改為烈性滅門。”

張信禮忽一笑,“羅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既然交代了這麼重要的秘密,你我也算合作,各取所需,你何必在這件事上死抓著不放,非要欺辱我呢?”

羅非白不磕瓜子了,雙手一擺,瓜子從手指落下,她定定瞧著他,麵無表情。

“你為何會以為我們是在公平交易?”

“本官答應階下囚提出的一些要求,相當於給驢上一根蘿卜,但驢還是被拴著脖子,得拉磨,得乾活,而非本官給了一根蘿卜,它拉了磨,完事了本官就得解套放它撒野。”

張信禮僵了臉,木然道:“我接下來也可以什麼都不說。”

“你本來就沒說多少。”

羅非白平靜問:“比如本官最想知道的——這些年,鐵屠夫在阜城躲藏的時候,也沒閒著,還幫忙迷暈一些女子,那些女子如今去向呢?”

“張信禮,你屢屢挑釁本官,心裡莫不是想著當年若非你能正常科舉,肯定比本官出息,而非如今被本官占著官位壓製你,對嗎?”

張信禮:“難道不是?如果真的你我境遇一般,你還真一定比我強!”

這種不甘如烈火,焚燒心臟,讓他總是不平。

羅非白心平氣和地問:“儋州榜童生試,本官當年排第一,雖然咱們不是同一屆,但本官還是想問問,你那一屆,你能排第幾?”

如果有排第一的能力,那年,哪怕他沒錢讀書,青山學堂也會免費資助其上學,甚至連當地學政跟官府都會出資相助。

還比江河那事兒,就能窺見一些學問。

沒去考,自然沒有答案,但一切又在不言中。

張信禮遭受了今日第三次誅心,臉都綠了,那點子不平全成了燙臉的烙鐵。,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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