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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永曆四十三年,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雪落如圍攏王朝酮體的厚錦,但蓋不住王權廟堂的青絲,於是白了頭。
桁朝為違背法度理當重罪下獄的王公貴卿們私設了梵樓,獨立在刑部之外,不聞血腥,不見天日。
地牢最深處,佇立的刑罰擎柱纏繞了五條鐵鏈,分彆纏住了四肢跟腰肢,月白錦衣已漸被血透底,坐地在冰冷黑岩板上的罪人躬了身,低頭微微喘息,指尖感覺到了臂膀流淌下的粘膩血液。
“公子。”
眼前人低低說著,像是剛醉醒,握著冰冷鋒利的剔刀從站立到俯下身,盤雲金龍紋在上等的綢緞布料上流淌燭火微光,他半跪在她身前,傾身而來,如山巍峨傾倒,欲壓眼前人如玉頹靡的傷體。
她眨了眨被血跡微微黏住的眼瞼,在不明模糊的視角中看清眼前人,半身卻因為躲避朝後靠,抵住了刑柱。
她動不了了,鐵鏈束住了她。
“殿下,您如今,已是殿下了,以前是微臣多有冒犯。”
她熬了幾天的刑,流的血都結了痂,氣弱如絲,但依舊冷靜克製。
“公子說笑了,您待我一介賤奴何等深情厚誼,你教我寫字,讀書,彈琴。最後舍了我,也不過是為娶權爵貴女,登高望極,我怎會怪你。”
曾經的書童,如今的太子,一改卑弱內向,冷酷如梟鬼,他的手指輕輕勾住眼前階下囚一縷垂肩的青絲,緩緩纏繞指腹,“我隻想知道您明知道奚相為博權而捏造叛國私信,致我母族舉族覆滅,我母親含恨自戕,作為奚氏少宗的您早知道這一切,每日看著我那般伺候您,是否覺得誌得意滿?”
“並未。”
“是嗎?想來是覺得我無關緊要,畢竟跟您的宗族,官運乃至情愛都無關,誰會在意一個書童呢,其實也無甚關係,隻要您把那偽造密信的證據交出,奚氏可以滅,但我可以讓您繼續回歸曾經的榮耀,甚至更大的榮耀,否則....”
剔刀往下滑,從小腿緩緩抵住了腳踝。
刀尖鋒利,隔著布料讓肌膚宛若撕裂般驚悸,她也非草木,小腿忍不住瑟縮,卻被他猛然摁住腳踝,五指緊扣抓了回去,抬眸間,他徹底跪在她身前。
“公子,我再問您一遍,您願不願意,這天下間,隻有我能救你了,隻要你答應....”
“不。”
什麼時候開始,她待人如沐春風,隻有待他時,冷靜寡情非常。
太子默然,將剔刀刀尖往下刺入。
人倒地,足下鮮血流淌,無意間,手指攥住了眼前人的袖子,也隻是揪住些許,後者登時停下,眼底微光晃動,迫不及待想要握住她的手,但她垂下眼,手指往下滑落。
無聲許久。
後,蒼白細長的手指抵著石板猛然曲起,忍在舌尖的痛苦餘聲留尾,帶著些許顫音。
恍惚間,瞧見牢門底部縫隙之下晃動的明黃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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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阜城北郊黎村外,兩岸延青碧,簪繁花鳥色。
一頭被養得膘肥體壯的黑毛驢沿著涼山山路往下走,背上載著一秀挺薄背尚算輕盈的年輕公子,那崎嶇難走的山路,於它竟如履平地,而背上的公子輕拍著被樹葉露水弄了些許濕潤的行囊,再打開往裡看,摸到了一本官諜,打開往裡看,瞧見了“羅非白”的姓名身份。
保存挺好。
鬆了眉眼,他對驢輕緩道:“雖說連你也是我借來的,但脾氣也彆這麼大,不過是不給你摘那懸崖峭壁上的山果,你就非要帶著我濕漉密林跑,瞧給我弄的這一身,差點壞了文牒,若我沒了身份,可會連你一並給人搶了。”
如斯公子,顏若丹玉,言語溫柔,便是手握鍘刀的劊子手也該慢了幾分下刀的羅刹心腸,可惜驢非人,聽不懂,也不知人間美醜,但有很大的脾氣,鳴了幾聲,不耐聽這小白臉嘮叨,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這一奔馳,羅非白眼前有些晃悠,之前吃下的藥物在胃裡翻湧,疼痛難忍,正好拉韁勒驢,好在眼前景色置換,清風徐來,他略清醒了幾分,卻見驢已經載著他衝出了山路,迅速蹬上了橋頭。
遠處依稀有私塾學童吟誦的稚嫩聲傳來,捂著心口臉色發白的羅非白聞聲睜了睜眼,手指也往行囊摸,想要拿藥。
正瞧見溪水中許多豔紅山果隨著水流翻滾而下,本來就病發欲昏厥的羅非白一驚,當時既知不好,但來不及了,這貪吃的毛驢已經躥動起來。
完了。
“三月春雨,百草沐生息,辟寒金而君子仕,謙以省身,十尺九戒,戒吃.....”
橋頭彎拱,溪下有清廬,年輕的鄉下秀才初為人師,搖頭晃腦,教誨吟誦,貪玩不上心的孩童目光飄出了窗,溪流往上再往上,有果子隨波逐流。
這孩童雖頑劣,除書本上的文字之外,目力素來極好,隱約間溪流遠處拱橋上似有什麼有趣的畫麵,探頭探腦的,儼然神飛天外。
“哎呀下去了!”
突然,孩童豁然站起,手掌在桌子上磨蹭出聲,吟誦的夫子憤怒瞪著他,在孩童欲訴說橋上事之前嗬斥他玩心重,不思苦學,罵了一通後再勒令他背誦。
孩童窘迫,斷斷續續背得磕絆,後來才說自己窺見他人遇難落水,這才分心,夫子半信半疑,到窗口遠望。
橋上哪裡有人,也沒人求救,屋外溪流中倒見到零星幾個果子。
“胡言亂語,我看你是惦記著果子,且出去,罰站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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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童站樁了大半日,心裡還嘟囔著自己真瞧見有人落水了,可惜沒人信。
一天的日子也就這麼過去了。
入夜,鄉野間雖有村落,但依舊被山川清寒籠罩,冬月未散的寒氣仿佛攢著,一夜一夜掃蕩人間煙火。
黎村門戶閉了門,夜裡烏靜,黎村挨著後山對麵有一農戶,林家老太白日農作傷了腿,半夜因痛醒來,正蹣跚起來摸索窗下木櫃中的茶油,結果茶油盒子剛摸到,目光突被窗外隱約一幕攥住了似的,她呆了呆。
老天爺,那是什麼?
月光冷冽,偶有雲間鬆散,辟了些許光亮,林老太從窗口窺見江家後山口子“飄出”一個高大可怖的黑影,那麼難走的路,如履平地,七八尺高,頂著巨大的長尺腦袋,兩端還隨著走動而聳動。
看著走得慢,其實挺快,很快就入了江家後院。
這本就嚇人非常,老太太整個人都哆嗦了,何況瞧見那“怪物”似乎察覺到附近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地的聲音,頓了頓,猛然往這邊看來。
刷。
“怪物”看見了溪流對岸孤僻的一棟老屋,院子稀疏,窗口微開,無人。
它站了也就一小會,繼續隱入江家後院。
屋內依稀中間有過燭光照影,過了一會,無聲無息湮滅。
恢複了寂靜。
對麵的老屋窗戶下麵,之前趁著機敏迅速蹲下的林老太臉色煞白,雙腿癱軟在地,雙手抱著翻了些許的茶油盒子瑟瑟發抖,茶油從指間縫隙漏下。
鬼,有鬼啊。
江家肯定要遭報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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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在家門旁菜地裡摘了幾根蘿卜跟幾摞冬葵,老婦薑婆照舊顯是門庭屋舍大氣許多的熟鄰江家那敲門。
“阿茶,阿茶,起了沒?走早了!人呢?怪哉....”
薑婆還以為人睡死了,或者有事提早出門,但憑著這麼多年鄰裡相熟的揣測,她總覺得阿茶平日裡不是這般做派,明明昨晚答應了她今日一起趕早,怎會莫名失信。
手在挎臂間的菜簍裡攆斷些許壞葉,薑婆一邊在江家門前叫喚,越叫越覺得不對勁,聲量也收了幾分,開始揣摩觀測院子,也開始喊男主人。
江家屋內。
老婦的聲音入了門窗緊閉的主臥,似遠似近,後麵好像又沒了,或者徹底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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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何時,床榻上的人迷迷糊糊有了支應,被子下的手臂鑽了出來,膚白且指細,骨節分明,似是女子手骨秀麗,卻又更清俊修長許多,且無暇懷璧,顯是優渥日子才能養出來的。
青蔥挽秀,彈琴撩香。
可羅非白睜開眼,看見的也隻是一間算乾淨規整的普通內臥,桌椅妝鏡,齊全且乾淨,鬆木框架的清溪白鶴屏風上還掛著一件婦人慣穿的外衣。
他落水被人救了?
地上零零散散幾件衣服。
屋內生了爐子,微燥熱,身邊卻是發涼。
怪哉,人在被褥裡,為何覺得涼?
大抵是脫了襪子的腿碰到了彆人的腿,而這人....他轉過臉,看到邊上側躺著的人正在睜眼看著他。
是婦人,容貌尚算姣好,臉盤大,且眼睛也大,過分大了,圓目怒睜,膚色慘白。
他一怔,還未有所反應,砰!
大門躁動非常,一群人呼呼喝喝翻找呐喊,不過須臾就推開了闔院內臥的房門,瞧見榻上男女,一群人驚愕不已,為首推門的斯文男子似是受到莫大打擊,臉色發白,仰天怒嚎一聲,拍門怒喝:“賊子!我殺了你!”
他轉頭就要去抓院門邊上的鋤頭,當即被其他村民攔住,亦有人一邊拉人,一邊探頭探腦往內瞧著那漢子媳婦阿茶與人通奸後的身樣,莫不是那被褥下不著寸縷?
滿地的衣物呢,嘖,這陳生的王八綠帽算是戴實了!
薑婆下意識閉眼,嘴裡嘟囔著糊塗糊塗之類的斥語,被同村其他婦人推攘了後才雲湧而入,要去拉扯那阿茶。
通奸乃下作事,這裡還有其他漢子呢,她還躺在那榻上跟那奸夫衣衫不整,成什麼樣子了!
真真羞死人了。
鄉下村落,大抵這點子醜事都是鄰裡鄉親互相照應著的,畢竟誰敢說自家將來不出這種破事呢?至於私底下回去了如何瘋傳,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這小白臉倒是長得忒俊了,莫怪那平日裡不拿正眼瞧其他男人的阿茶辦下這等糊塗事。
糊塗啊,糊塗!
這等竊他□□的粉麵郎君豈是什麼好人家!你瞧他現在事情敗露後呆呆若惶的模樣,跟個鵪鶉似的,竟是嚇得都不知道跳床而逃了?
還是囂張如斯?
“阿茶,阿茶,你快醒來!天塌了!”
“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