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其實已經明朗,羅非白反而比此前多了幾分愁緒跟晦暗,坐在矮凳上抬眸望著對麵靠著牆挾持江河的端莊婦人,沉吟些許,道:“我也隻是一介凡人,未必通人間因果,而這世上最大的意外其實就是人心,人心就是最大的意外——若說趙鄉役可能是因為心有惡意,圖財圖色,你卻是坐守江家財資的,不必如此冒險,且我今日也算聽了村民一些碎嘴子,加上老江家明明家底不錯,也有兒子,卻要另給小女找贅婿,若說是糟踐女兒,又給錢財房產,這其實不符常理,加上你們夫妻無子,我猜你那公婆早知你們不會有子嗣,一開始就打了主意讓自己的小女兒招贅一個沒有根基的男子,生一個孩子再過繼給長子,但拖到他們故去,這事也沒辦成,是因為江茶不願意吧。”
“而你如今才發作,必是最近有了突發的意外,你不得不破釜沉舟。”
這件事太驚人心,以前無人知,除了在場的江家人....江河是知曉的,他表情苦澀,而江鬆卻是臉色微變。
隻有極少數的人察覺到羅非白提到——那邊那公婆早知你們不會有子嗣。
這話似乎意有所指。
這兄妹各夫妻前後成家相離多久來著?應該差不太久,那江家老夫妻若在江茶成婚前就有所謀算,就是早認定林月不能生,那一開始必不會聘娶啊。
張叔跟江沉白交換了眼神,眼裡有驚疑,若是反推林月破釜沉舟的異常惡行,必有天大的意外跟怨恨....莫非是.....
林月雖是發問,卻被羅非白所言震動了,木然神情似哭似笑,最後眼底微紅,歎道:“果然,這世上隻有我這般蠢笨的人才會被誆騙成這樣,若是早早就想明白,也不至於如此.....”
“久病成醫,吃了二十多年的藥,晨昏定省,從不懈怠,便是不識字的也懂了一些藥理,那風茄可用也是我偶然得知,連藥量都心裡有數,醫師都說我天生如此,合不該如此看不開,是藥三分毒。”
羅非白聽到這裡,手指微微曲,緊貼了因為水涼而涼的杯身,但在燭火暗沉的地方,另一隻手摸到了衣內的藥瓶,也隻摸了一下就鬆開了。
江鬆麵露無奈,“阿月,我知你這些年辛苦,可我也說過對此不強求,甚至阿茶那邊不願意,我也沒有因此不滿,且不給收她家糧食,兄妹一場,不至於,你我夫妻一場也不至於,我實在不懂你為何如此.....”
不少人聽著都替他難過,越發覺得林月癲狂,有些漢子冷眼看著,仿佛在看一惡鬼羅刹。
奇怪,這羅刹竟還笑了,笑得分外燦爛又詭譎。
“你可知我是如何發現的嗎?夫君。”
“我有孕了。”
林月說完這句話,滿意瞧著這些人幡然變化的神色,也含笑瞧著臉色最為難看且身體虛軟跌坐在地上的江鬆。
“倒也不是我不守婦道,或者非要以此來驗證我是否能生。
“姓趙的來廠裡辦事,趁著我醉酒昏沉奸汙了我,當時我不敢聲張,倒也想過求死,也就猶豫那麼一些時日,就發現了這事。”
“你猜我當時是如何想的?”
大抵連她自己也說明白了,一如她現在的申請,看著江鬆的神色木然,眼裡又含著笑,似顛非顛。
江鬆低頭不語。
“你們這一家子都知道,早知道,卻騙我這麼一個外人,這麼多年啊.....我一直以為自己不配為女人,結果....發現自己連人都算不上。”
娶她是因為早知道她是孤兒,好拿捏,無人可撐腰,隻能接下這苦果。
隻為保他們的兒子。
“江茶不就是因此死活不肯過繼兒子嗎?她不就是拿捏著這件事,等著吃絕戶嗎?況且.....”
“我若有孕,瞞不住了,豈能留我。”
因為有孕,求孩子若求甘霖的林月定是舍不得流掉它的,但一旦留下它,江家兄妹知內情,一定不肯容她。
張叔此時也算了然前因後果:“所以你就要殺了江茶?”
江鬆抬頭:“她是我親妹妹。”
林月:“我知道,我也不是隻想殺她,肯定要連你還有陳生一起除去的,隻是早晚的事,這樣一想,你是不是更好接受一些?”
“你當我最惡心的不是你?”
江鬆臉色煞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舅母,娘親她不知道這件事。”
什麼?
林月本在厭憎江鬆,恨不得看後者痛苦不堪,屈辱不已,一如她這些年遭受的非議,可是被身前抵著咽喉的江河一聲言語給驚住了。
江河紅著眼,顫著哭音說:“娘親她根本不知道,見了村裡人說你壞話,她都是製止的,在家裡,她也曾與我說過:說你極好,也很辛苦,還說外公家那邊之所以還肯收糧食,也不全然因為我或者大舅,也是因為您才是真正管著酒廠的人,讓我長大了以後好好待你。”
林月嘴角下壓,並不是很信,“她不肯過繼....”
連江鬆都不信,倒是薑婆等村裡人知曉一些,因為確實被阻過一些非議,至少當著江茶的麵,村裡人是不提這事的。
江河:“一來父親這樣的人勢必會糾纏,想要勒索一大筆錢財,娘親她早就知道,不想讓他得逞,況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將來過繼了,有了繼承權會不會回報後代您跟大舅,娘親也覺得不必如此。二來當初一開始她就是不要外公相幫的,是外公不肯罷休,還想過繼之事,而娘親為著我讀書,父親不頂事,田裡那些買賣根本不足以支撐所需,她隻能認下,為此她一直覺得虧欠於您。”
“.....她說她也姓江啊,也想為人立世,而非隻為兄長過繼子嗣的一介傀儡。”
後麵那句話,江河或許從前不懂,畢竟他生來既是男兒,但女子人家哪個不懂呢?
婦人們低垂眉眼,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