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師爺被梗的臉上青筋暴露, 不得不頂著膝蓋劇痛繼續跪下,想要繼續告罪,又怕話多讓這位笑麵虎繼續降罪。
不過他幾次行徑, 次次都讓一個小年輕拿捏了罪名, 顯得醜態百出,不複從前虛偽做派,而且往日也不知欺壓百姓讓多少無辜之人跪地求饒,如今他倒是跪得麵目發青,可真是讓人看得神清氣爽。
這倀鬼也有今天?!
瞧著縣令大人肯定是要拿下他的, 如何拿?
老鬼畢竟狡猾。
柳師爺繼續跪著, 用陰狠又晦暗的眼神盯著那張大錘,宛若要挾他彆胡言亂語。
張大錘也的確是個該被任何人唾棄厭憎的升鬥小民, 既有攀附之心, 一朝得勢, 嘴臉醜惡凶狠, 其鄰居跟相遇者沒少吃虧, 瞧這人都覺得麵目可憎。
但這人一旦遇到高位者,那嘴臉又是實打實的諂媚乖覺, 此時雖害怕,卻不吝謙卑, 立即邁著小碎步快跑過來, 跪地趴伏, 還未被質問就先磕頭了,“小民愚魯,若有得罪大人的地方,還請大人不記小人過....”
他不說自己做了什麼,先把人架上去, 仿佛處理他了就是她這個縣令以大欺小似的。
羅非白:“說實話,本官路上也遇過凶險,當時既懷疑有人要謀害本官,不欲讓本官成功上任,也要把持阜城民生,禍害百姓,為此本官不得不喬裝潛行走山區辛苦趕來上任,結果在黎村竟被人汙蔑為通奸殺人的凶犯,雖艱難自證,但屬實也懷疑這太巧了,大有可能真有刁民欲害本官。”
“果不其然,一入縣城就有耳目暴露本官欲下獄,二來本官親自自證且查個徹底的鐵證案子還能被拿捏複審,目的也是要將本官下獄。”
“此事如何能不值一提?”
“殺官,還不是一般的殺官,在路上將本官一刀戕殺都比用這種惡毒的罪名處置都好,竟是冠以凶殺之名,朝廷的法度何在?這是要謀反嗎?”
陳生跟趙鄉役從一開始就幾次震驚,現在更是呆滯了。
不是,他們這就謀反了?
張叔跟江沉白心中大讚:這羅公子,額不是,咱們家縣令真賊啊,這不就利用了之前張翼之跟柳甕倆人掐著案子抬高噱頭拿捏他們的行徑反擊了?
區區捕頭跟師爺敢做初一,她作為縣令,做十五,這可一點都不過分。
柳甕跟張翼之臉都黑了,張翼之想到自家親族,心中膽寒,顧不得維護柳甕那邊的事,忙叫喊求饒,其他衙役也都跪下了。
這次柳甕尚因為背後有人,震驚之下卻是穩住了往日的老沉謀算,故作委屈叫喊:“大人,這人乃是我們縣衙為了監管縣內一些下行違法度之人的間客,偶爾會給衙門投遞情報,誰知這人竟因為跟江沉白的私人恩怨杜撰....實不是什麼謀反的歹人,我等也是冤枉的啊,我們怎麼敢謀害縣令,實在是誤會,實在是....”
張大錘都嚇死了,淒厲喊冤,也機敏到順著柳甕的話求饒。
這有利於他。
羅非白眼看著這群人抖若篩糠,醜態畢露,倒也不甚在意,說:“柳師爺畢竟是我們衙門自己人,本官得寬厚幾分,但張大錘,你是百姓,乃白身,有如此嫌疑,又有實罪,自該下獄徹查,如果這都不查,日後本官如何處理本縣政務,為民做主?朝廷亦無顏麵。”
“所以本官隻希望你能良心發現,好好交代實情,若你是無辜的,隻是被利用了,那本官自然也不會冤枉人,你可不能枉費本官的一片苦心。”
這一次,張大錘聽明白了,眼神晦暗掃過柳甕那邊,後者似乎察覺到,眼神如滴血的惡毒,血絲密布。
幾次眼神威脅,都算是有效的,然這次不一樣。
張大錘雖心有畏懼,但縮了後臀,微微抬頭窺視,正對上新縣令那麵帶微笑的眼神,立刻又抖擻起來了,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聽不懂縣令大人的暗示。
東風壓西風,破房搖墜中,他肯定是往安全的好房子那邊跑啊,誰還顧得上去修繕破房啊?
何況房子還不是他自己的。
這張翼之跟柳老鬼也隻是捕頭跟師爺,不對,前者連捕頭都算不上,其喪事就在眼前,師爺又算得了什麼?
年紀那麼大。
老東西,早該退位了。
張大錘都不用多思慮就果斷趴地,聲音洪亮,義正言辭道:“大人,小民的確是冤枉的,作為間客,小民也隻是將剛好撞見您跟江差役的事跟那謀逆之徒張翼之與柳師爺提了提,倒也不是小民針對或者跟江差役真有仇,而是這兩位以前就特地囑咐小民一旦遇上能拿下江差役的機會,而且撞見疑似年紀相仿有功名歸縣的書生人士,定要跟他們彙報,小民一心為了朝廷為了咱們阜城,又對這兩位信任有加,以為他們是好人來著,當時連自家買賣都顧不上了,可見小民之誠心!可不得飛奔回縣衙,誰知道後來....原來真相是這樣的!”
柳甕跟張翼之差點氣得吐血升。
真是萬萬沒想到常年打雁,沒被雁啄瞎眼,倒是被大雁鳥屎給糊眼了。
張大錘也是歹毒,既然反了,就肯定要讓這兩人爬不起來,不然回頭還不得找他算賬,且為了討好新靠山,現在使勁兒控訴:“小民當時剛好回去彙報,且還聽著這兩位嘴上說著要弄死什麼人,當時也沒察覺,如今看來,他們分明是早有預謀,居心不良,膽大包天!”
“小民可真是悔死了,一心那什麼明月向了什麼渠....”
李二:“溝渠。”
哎呦,這矮冬瓜還不如他呢。
“對對對,就是溝渠!”張大錘聲音大,按著柳張兩人的臉往地上踩。
眾人聽著都忍不住笑,但也了然這種牆頭草能因為一朝勢力攀附一方,自然也會因為自保迅速轉換門庭。
這不奇怪。
是不奇怪。
也隻有柳甕跟張翼之悔不當初,他們不是錯看了張大錘這狗東西的本性,而是因為沒算到這廝並不知道他們兩人後麵還有後台,但凡他知道,就不會輕易換門庭胡說八道把他們兩個咬出來。
可那隱晦的謀算跟機密以及後台之事涉及大秘密,自然不可能跟這樣的狗腿子說啊,這就造成了區區一個張大錘就成了徹底給柳甕羅織罪名的關鍵人物。
這羅非白看著年輕,城府可真是毒辣。
柳甕這才被嚇得哆嗦,知道自己喪鐘將至,卻是苦無脫身之法。
官場手段而已,勾結暗人,網羅罪名,戕害下獄。
用的一樣的路數,隻是細節有所不同。
張叔暗暗瞧著,心中對這位新太爺的判斷又多了一層——亦正亦邪,不吝手段,縝密無錯,目的明確。
柳甕何嘗不知這樣的手段是回饋給他跟張翼之的回旋箭。
這縣令大人實在是狡詐如狐且善於誅心。
不過她怎知自己兩人背後有人?
張叔也沒顧著自己思索新大人的人品手段,瞧見羅非白瞟著江沉白,一時頓悟,立即站出,以另一個陪伴老太爺的老資曆之人表達了一番對柳甕的失望,又讚譽肯定了老太爺的官聲名望,繼而行禮道:“大人,老太爺若是知道此人是這樣的鬼祟陰毒之人,定然不肯饒恕,這一點,小的敢以十年仵作之道行對天發誓,所以您千萬不用顧忌老太爺,他素來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
很好,梯子來了。
還得是張叔得我心,這江沉白還是年輕了些,也不知在走神什麼。
“原來如此啊,看來本官的猜疑沒錯,那就容不得徇私了,畢竟不能枉法。”
羅非白平靜接納了張大錘的投誠跟張叔的梯子,將手裡的令牌跟敕牒裝進行囊,隨手將行囊交給低頭走到邊上的江沉白。
“將此前聽從張柳二人迫不及待對本官出手的從犯若乾之人一並拿下,全部杖刑。”
“杖五十。”
這些人驚恐萬分,哭訴求饒,柳甕也呆滯了,身體疲軟下來,杖五十?年輕人都得廢掉,他肯定會死!
柳甕剛想求饒,
羅非白倒是先體恤他了,“不過柳師爺畢竟五旬老翁,年紀大了,罪名雖有,但顧忌其年老,那就減五,杖四十五吧。”
“江沉白,你親自掌刑,可千萬彆讓他死了。”
這話意味深長的,到底是讓他死,還是不讓他死?
江沉白也算配合羅非白最多次,剛剛雖一時走神,沒領會到大人意思,這次卻是接住了,脆聲應下了,又招呼可信的差役以及那些從前也隻是被威逼不得不中立或者半投靠求生的那些差役,給了他們回頭的機會。
“兄弟們,拿下這些混賬東西!”
最踴躍的就是李二這些被打壓且實際挨揍的小年輕,那一下猛虎出籠,撲過去就把那些爪牙給摁住了。
李二亢奮,高聲問:“大人,是在這裡脫褲子打,還是在裡麵脫褲子打?”
他還不忘著重堅持“脫褲子”。
哼!
誰讓他以前就老在門口被羞辱脫褲子挨打。
可是被不少老百姓看了個熱鬨,次次年節都被族人嘲笑。
這可是柳張兩人自創的歹毒之法,滿嘴什麼公正典型,為縣城表率,以表法度清白。
呸!
李二滿懷期待看著羅非白,江沉白跟張叔卻是欲言又止,但也不敢插話,畢竟柳甕可是因此跪得青臉。
不過稍稍留意,江沉白窺見自家大人俊秀非凡的眉梢上挑,似有些不情願。
“畢竟有違衙門跟朝廷威嚴,此前創此法的人也是惡毒,若是在彆處,是要被上官叱責降罪的。”
要挨打的人微微鬆口氣,李二等人有些失望。
哎呀,差點忘記縣令大人是公子做派,自持風雅。
“不過最後一次,也算是自柳師爺這創始人身上有始有終,日後再不可如此了,顯得本官名聲不好。”
她說著轉身,袖擺隨風微揚。
一聲落地,一盤收尾。
“打。”
李二摸了下耳朵,眼裡發光,嘴裡念念有詞,被江沉白聽到了。
“天呐,天籟又來了。”
江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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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館裡。
羅非白坐著了,等著老板給自己下麵,一邊對張叔說:“江差役在忙,而且他請了本官兩次了,好歹也是新官上任,張叔你請本官一次過分嗎?”
張叔忍不住笑,客氣又帶親近:“那確實不過分,大人日後的夥食,小的可以包了。”
啊?
羅非白驚訝,道這可不行,人人都有家室,哪裡禁得起這般花哨。
“我可沒家室,大人不必擔憂,我一般老骨頭無妻無兒無女,能把這衙門薪資花銷到壽終正寢,也是一生造化了。”
若是旁人定然會多言多問,為何成親,為何不生子,無後為大,實為不孝,可能說著說著又說到仵作這身份了。
饒是張叔如今這年歲,年節回族也被戳脊梁骨埋汰他是沾了太多死屍,這才遭報應活該孤寡芸芸。
然而,大人她不說,就看著前麵漫不經心的隨意聊著有的沒的。
江河這些人此前要被帶進衙門複審,當時心是慌的,現在卻是不怕了,也知道塵埃落定,將一些罪證跟屍身由小書吏跟另一外留守的仵作代入停屍房後,他們一乾人倒順勢也在外麵吃了午飯再進去處理此案。
總不能不讓縣令大人餓著肚子連續處理這些事吧。
江河神色鬆伐了許多,這次輪到他壓製有心攀附羅非白的江鬆了,隻低聲一句,“舅舅您猜大人是厭您還是厭舅媽?”
江鬆臉色發白,羞惱又不敢言。
陳生則隻剩下哆嗦了。
他沒忘記自己之前乾了什麼事——他竟準備縣令大人給栽贓成了殺人犯。
而且大人還要辦他謀反。
完了完了,謀反得淩遲處死,還得誅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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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館裡,老板十分恭敬又熱情,張叔生看著這摳門的老麵頭往自家大人的麵湯裡加了一大摞的肉片。
哎呦,破天荒啊。
老麵頭可不管這熟客張叔的玩味眼神,讓兒子送完所有麵碗後,在一片麵香飄散中,雙手揉搓著圍裙,搓去一些麵粉,笑著來問味道。
“大人覺得如何,若有不足,小民可得改進。”
“挺好的,很勁道。”
羅非白此時顯得很好說話,讓不少懼怕她笑麵虎手段的顧客心下鬆伐不少。
貌似自家縣城還挺有福氣,看著這位新太爺油頭粉麵唇紅齒白,美貌勝於女子似的,其實內有丘壑,肚中有物,雷厲風行一天就拿下了兩大害蟲,實在是一位好縣令啊。
他們阜城也算否極泰來了。
不過這麵是好味道,就是空氣裡帶著幾分血味,還伴隨著一乾人等慘叫的聲響。
雖是往日厭憎十分的人,畢竟也是同僚,張叔這些人既算是好人,自有心軟的一麵,一時看著那些人身下滴血,血液沿著趴伏著的木凳不斷流淌在地上。
原本歡喜的心情逐漸沉重起來。
唯有一人。
老麵頭回頭,瞧見羅非白慢條斯理吃麵,偶爾還加一點油辣臊子,吃的唇齒微紅,但神色是定的,眼底冷漠淡然非常。
仿佛對這等血腥場麵視若無睹,也對地上逐漸染血的土地置若罔聞。
越來越多的百姓趕來聚集,從躁動到安靜,都看著這一幕,後頭連指指點點都不敢了。
恐懼油然而生。
直到羅非白吃完,擦拭嘴角,抬眸一眼,手掌抵著下顎,仿佛這才正眼看著已經全部昏厥生死不知的一乾人等。
她沒問,但大步走來、身上染血的江沉白躬身彙報。
“大人,行刑還未完畢,但這些人受不住了,儘數昏迷,敢問大人接下來如何處置?可否繼續?”
“也不好再打了,容易死人。”
“大人仁慈。”
“等他們醒來再補上吧,讓他們家裡去請郎中到牢裡看看,黎村的這些人吃完了嗎?趁著本官要散食,把案子儘早了了,好讓你們回去辦喪。”
羅非白起身,就這麼在眾人呆滯又惶恐的目光中走出麵館,瞧見衙門門前街道空地上到處都是血腥,難免瞥過後身血腥模糊的男子軀體,眼裡有些嫌棄,避開眼,抽出方帕抵了鼻子,垂著眼,輕提衣擺走上縣衙台階後才仿佛想起什麼。
回頭。
瞧著階梯下麵被拷著的一人。
“陳生,你造反了嗎?”
陳生此前一口麵都吃不下,嚇得都反胃了,驟然一聽,猛然跪下求饒。
羅非白若有所思:“不是造反,那就是兩個罪名二選一,其一,栽贓罪,其二,欺犯上官罪。前者入刑記名,為實罪,會記錄在冊,留案底,牢獄年或者願意抄家捐資建城所需。其二可不記實罪,畢竟你也不知本官真正身份,可酌情處理,但要被流放千裡,永不複歸故土。”
“你選哪個?”
江河聰敏,畢竟前頭在自家門口失態過,當時不知這位是縣太爺,現在......他猛然抬頭,看著羅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