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本官為什麼非要把案子查實了再把你們拉進來受刑嗎?”
這是一個好問題。
這位大人的作風很奇怪。
有時候寬厚從容,待下有憐憫之心,起碼對江河或者林大江家人是這樣的,但有時候又冷酷薄情,不通世俗,有點乖張戲謔之意。
但,其所行必有章法,目的明確。
那這個問題自然是有答案的。
因為一次烙印既奄奄一息的張信禮身體都在顫抖著,盯著羅非白的目光特彆怨恨,恨不得食其肉。
然而,羅非白近前瞧他,雙手負背,麵若丹玉。
“證據確鑿,都是死罪,你們自然也知道認不認都得死,畢竟張捕頭也給了你們前車之鑒,可是,從生到死的這段時間,若是沒人能把你們救下或者殺死,你們就隻能受著。”
“罪名已然成立,你們沒了無辜之身,若死扛著不開口,無論本官如何上刑,即便上頭多大的上官過問,都在本官便宜查案之內。”
“隻要不死,本官可以把你們留在這好幾個月.....每天換著法上刑,而府台或是上官那邊從複審下令到本官反饋再到後續他們派人來監察等幾次周轉,至少得四個月,四個月,一百二十天,多少個時辰,你們能算嗎?”
“一次烙鐵也就幾個眨眼,上藥,發炎,發燒,傷口潰爛,刮肉創焦杜絕感染,養幾天,小刑伺候,再上刑....反反複複,五個人,本官有的是時間。”
“直到你們交代出為何毒殺溫縣令。”
永安藥鋪的案子畢竟是民間凶案,若以官場某些規則,點到為止,唯獨殺官是重罪。
她這個現任縣令如何大肆追查都不過分,朝廷也不允許這種事在民間沸騰,那樣會讓朝廷威嚴顏麵掃地。
張叔想著今日縣令大人不在那古井殺手苟藏之地抓凶,除了擔心那地方也有逃生地穴之外讓人跑了之外,也是想接著城門口人多耳目多,將兩個大案都通告天下,芸芸之口堵不住,那張翼之等人的後台哪怕是府台上官或者此前提到的吳侍郎跟沈安和等人,他們想要壓製此案也沒了招數。
張作穀都快哭了,哭著求張信禮認罪,又提到了妻子女兒....
“阿禮,林家的下場,你想過沒啊,你為何如此,你.....”
張信禮忍不住了,猛然盯著他,眼底怨恨。
他為什麼讀不了書,為何有這樣的下場,這人不知道嗎?
張作穀豁然閉嘴,有些惶恐,大抵心虛,不敢再說什麼。
刑室內氣氛死寂。
羅非白仿佛無視了父子間的微妙氣氛,隻翻轉著烙鐵,漫不經心問:“雖學業中道受阻,亦沒什麼見識,但天賦異稟,一手仿寫筆跡的能耐也算是本官平生都少見,這樣的你,若是死前.....”
已經被冷水浸泡降低熱意的烙鐵帶著水汽搭在張信禮的右掌之上。
其實不燙,但另一隻手被燙過,多可怕啊,那種恐懼來自身體本能,若是沒有鎖鏈束縛,他必然蜷縮惶恐如孩童。
張信禮的神情天崩地裂,耳朵裡隻聽到宛若魔鬼的低問。
“那你,跟你父輩或者平生所見那些平庸無能之輩,有什麼區彆?”
“一如那時被你壓著的往日同窗特意趕去田埂對你的取笑跟羞辱——你這輩子,源頭跟去處都將歸於平庸,又有何區彆?”
江沉白想起羅非白讓其他差役去找如今早已畢業但曾為張信禮同窗的一些舊人,得知的內情其實跟張族長所言並不相同——他們看到的是昔日同窗的情義,其實不是。
他還記得當時羅非白吩咐人去查這件事之前所說。
“真要幫忙,在他離開學堂之前,那幾個學生就可以出資相助——青山學堂入學跟退學都有學籍所記,退出跟重返都需要上報學政入籍登記,且有懲罰期,中間耽誤的時間少說三個月,他們不可能不知道,當初沒幫,後麵再提出幫忙,不管心意真假,其實都不符邏輯。”
讀書人的事,讀書人最清楚。
人的事,人心最清楚。
那早茶店老板為何,那些昔日同窗亦為何。
所以,羅非白猜疑那些學生當日去見張信禮並非好心,尤其是問了張族長那些學生是否攜帶禮品得到否認回答後。
張信禮再也忍不住了,原本萎靡虛弱的身體掙紮著,鎖鏈都鏗鏘作響,肌肉繃緊,仿佛血淚都固化成了利刃,讓他整個人如同惡鬼抨張猙獰。
“夠了,你彆說了!”
“你再厲害,也救不了那些人!羅非白,你跟那溫老頭一樣救不了所有人!”
他想在這一塊壓過羅非白,以削減為人階下囚身不由己且淪落為羅非白口中淒慘境遇的惶恐跟不甘。
此時,江張等人緊張起來。
那些人?
什麼人?
這顯然是另外的案子,而且導致了溫縣令的死。
張信禮似乎察覺到自己剛剛失態了,以其強大的心性,強行控製了崩壞的情緒,又閉嘴了。
羅非白並不急著問張信禮,反而轉頭問張翼之。
“你要先去隔壁嗎?”
張翼之臉頰抽搐了,他當然知道羅非白沒那麼好心,不可能放他去休息——他曾是捕頭,難道不知道隔壁也是刑室。
是要拉他去受刑了,因為有張信禮在,顯得他可有可無,根本不需要拷問,拉去上刑折磨即可。
“我有話要說!”之前反複幾次反悔吊著羅非白的張翼之這次徹底撂了。
“我知道張信禮提的那些人是誰,大人您聽我說.....”
張信禮臉頰肌肉顫抖,原本英俊的臉都變得可怖,盯著張翼之。
張翼之可不管他,他再怎麼樣也是捕頭,除了怕羅非白跟背後的人,何至於怕同樣下獄的張信禮。
而且張信禮一下獄,整個阜城都是羅非白的天下,背後的人根本不可能再救他,既是要對他的家人動手也沒那麼容易了。
最可怕的是他不開口,自己死,家人滅,彆人卻開口了呢.....好歹現在阜城完全被羅非白掌控,反而比之前更安全了。
反正都得死,他寧可早點被判刑處死,也不願意受無止儘可怕的刑罰。
這羅非白就是個魔鬼。
小書吏拿起筆,準備奮筆疾書。
而羅非白懶散,將烙鐵再次放在火爐裡燒紅,仿佛在準備下一次的烙印。
“你說就是了,本官聽著。”
張翼之當即道:“他們說的是儋州鐵嶺六縣中的紅花案。”
除了羅非白,在場所有人臉色大變。
張叔都豁然站起,呆滯盯著古井下的殺手,難以置信問:“你是鐵屠夫?!”
“你臉上不是有一個大痦子?不對,難怪你臉上有紅疤。”
割掉了那顆顯眼的大痦子,不就是一大塊紅疤麼。
那古井殺手粗啞道:“什麼屠夫,我隻殺過張家七人,圖的是霸占那宅子,安生度日,哪裡是什麼屠夫,少把其他案子栽在我頭上。”
個滅人滿門的惡鬼,還敢說什麼安生度日。
他要否認,張翼之卻不肯,冷笑嘶喊著:“大人,他就是鐵屠夫!我作證!他臉上的大痦子還是張榮幫忙割掉的,我就在現場,後來跟柳甕聊起這事還說他割不割痦子的沒什麼差彆,看著就不是個好人,走哪都被懷疑。”
鐵屠夫:“.....”
眾人:“......”
這一起審訊就是好啊,一人撒謊,另一人立即就能打臉。
不過張柳兩人私底下還好意思嘲諷彆人,也算是狗咬狗的典範了。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