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秋做幽草時,很少化形——除非是和掉落聞幽穀的人打交道,隱藏自己幽草的身份才會不情不願變成人,省得彆人把他挖了生啃。
離開聞幽穀後,他跟著風北河入了凡世,見到大千世界無數人類,逐漸放下警惕之心。
……然後就被人形的風北河給欺騙得魂飛魄散。
重生後,扶玉秋下定決心,自己就算死、日日夜夜給活閻羅賣乖啾啾,也絕不再變成人!
可一覺醒來,他就懵了。
身體已不是白雀那圓滾滾一小團的觸感,扶玉秋掙紮著撐起身,無意中壓到鋪了滿床的白發,疼得“啾?”了一聲。
渾身泛著酸澀癱軟,扶玉秋病懨懨地坐穩,發現自己身上裹著不知誰的暗紋雪袍,單薄錦被在他小腿上鬆鬆垮垮包裹著。
扶玉秋剛醒來,腦子一時半會轉不過來,茫然地動了動“爪子”。
錦被被他的動作帶得鋪散開,露出瓷器似的雙足來。
足……
人類的……腳?!
扶玉秋徹底被嚇醒了。
他草呢?!
不是,他鳥呢?!
不是白雀嗎,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變了人?
誰在暗害他?!
扶玉秋瀕臨崩潰,尖叫著拚命往後退,好像隻要他退得足夠遠,就能遠離這具身體。
雲收又跑了回來,連忙安撫他:“白……小殿下,人形是好事,好事啊,說明你已結了靈丹!”
扶玉秋慌亂間,修長的五指抓住柔軟的雲枕砸了過去。
“起開!”
他剛醒,力道太小,雲枕都沒扔到雲收麵前,就輕飄飄落到地上。
一旁的燭台倒在枕上,光滑的側麵隱約倒映出扶玉秋那張和幽草一模一樣的臉。
隻是原本烏黑的發變成霜雪似的白,襯著有種異樣冰冷的妖豔。
扶玉秋卻尖叫道:“什麼醜東西?!”
雲收:“???”
龍族最愛閃閃發光的珍寶,也愛漂亮精致的美人,有些惡龍甚至會圈養漂亮的少年少女,以滿足那可怕的收藏癖。
就扶玉秋這種精致到好似連天道都會輕柔捧在掌心、養在錦殿的皮囊,若是被惡龍瞧上一眼,肯定獸性大發、叼著就走。
就連一向不怎麼待見白雀的雲收也總是控製不住暗搓搓看他——甚至本能作祟,想把自己最珍視的珍寶送給他。
這樣艶美的臉,扶玉秋竟說……
醜?
雲收懷疑這白雀腦子被火毒燒壞了。
腦子燒壞的扶玉秋被打擊得不輕,一直在那嗚嗚咽咽,念叨著“醜八怪”“好醜”“可惡,好可惡”,任憑雲收怎麼哄都無濟於事。
體內靈丹受他精神激蕩,“砰”的一聲,炸裂虛空的破碎聲響。
刹那間,整個床幔籠罩成一方小天地的床榻,突然冒出點點滴滴幽藍的水珠倒懸半空。
水珠填滿整個床幔,包裹著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的扶玉秋。
“嗚,我不討厭鳥了……”扶玉秋哆嗦著發白的唇,“我要變回去,我要啾啾啾……”
那張臉太難看,頭發也雪白得可怕。
要是葉子的綠色還勉強能看點。
外室正想要撫箜篌的仙尊聽著裡麵的動靜,麵上古井無波,但大半天卻一個音都沒彈出來。
明南還在想象那醜八怪到底有多醜,能哭天喊地成這樣,當即不免有些得意起來。
他正高興著,突然感覺麵前的仙尊似乎無聲歎了一口氣。
歎氣?
明南抬頭看去。
權勢滔天的無上至尊也會歎息嗎?
仙尊麵上依然淡然,他終於不再執著箜篌,輕輕起身撩開雲簾,步入了內室。
明南本來想在原地乖乖等著,但想了想還是暗搓搓跟進去,打算看看那醜八怪到底是哪種醜法?
肥胖如白雀圓形?
還是醜得五官亂飛?
內殿布置奢靡精致,雲霧肆意。
仙尊還未靠近,就見一樣東西從床幔裡飛來。
等在床幔外抓耳撓腮的雲收嚇了一跳,忙要攔,卻見仙尊淡淡一抬手,扔出來的燭台飄在半空。
“下去吧。”
雲收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哄扶玉秋,聞言忙不迭跑了。
隻是瞥見明南似乎在看戲,雲收嗤笑一聲,也沒趕他。
想看戲,那就好好看個夠吧。
扶玉秋徹底接受自己變成“醜八怪”的事實,緊緊抱著膝蓋蜷縮在床榻角落,無數倒懸水珠散發著絲絲縷縷水連青的靈力。
“太可惡了!”
但凡扶玉秋身體再虛弱些,肯定被這個重大打擊給氣暈過去。
他氣得叼著袖口恨恨地撕咬,眼圈都紅透了。
可身上的衣袍不知是什麼做的,氣急敗壞咬著撕了半天愣是一點沒破,反而將他帶著點病白的唇磨得殷紅。
扶玉秋更氣了。
平日在聞幽穀一點不如意的小事都能將他氣得夠嗆,此時變成人身的憤怒發泄不了,看一件破衣服都覺得是在欺負他,當即怒氣衝衝想要將衣服脫了扔出去。
隻是顫抖的手剛剛解開兩指寬的鳳凰紋雪緞腰帶,突然後知後覺——自己除了這件討厭的外袍,裡麵未著寸縷。
扶玉秋:“……”
扶玉秋又委委屈屈將腰帶係回去了。
很是能屈能伸。
這時,雲紗床幔突然被人輕輕撩開。
扶玉秋差點嚇炸毛,忙不迭撈過一旁撕得破爛的錦被往小腿上蓋——一遇到危險幽草就喜歡紮根裝死,現在沒有根須,隻好護住小腿和腳。
他驚魂未定抬頭一看,就見活閻羅正單手撩著雪白床幔,寬袖垂曳而下,居高臨下看他。
扶玉秋一懵。
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正躺在活閻羅的床榻上。
扶玉秋驚得幽黑的瞳孔劇縮,掙紮著往角落裡躲,唯恐被抓去放焰火。
仙尊淡淡道:“不鬨了?”
鳳凰的威壓不怒自威,懸在床幔中的無數水珠一驚,瞬間劈裡啪啦落在床上,剛收拾好沒多久的床榻轉瞬濕透。
扶玉秋被淋得滿身是水,緊緊扣著腳踝,警惕看著他。
——像是一隻落水後濕噠噠的小小雛鳥,對著天敵的逼近強撐奶凶的氣勢。
扶玉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和活閻羅說話,仔細想了想之前白雀時的相處模式,懵了半天,突然不過腦子地開口。
“啾啾啾?”
仙尊:“……”
扶玉秋:“……”
扶玉秋回過神後,將腦袋狠狠一低,滿臉通紅,全是“我竟然啾了”的不可置信和死死咬牙也克製不住的羞憤。
都怪活閻羅總是逼自己唱歌。
啾?啾個球!
仙尊似乎彎了彎唇,語調依然是毫無波瀾的淡然。
“偏殿已收拾好,需要什麼東西就同雲收說。等你能將靈丹靈力運轉自如,自然能變回原形。”
一聽到能變回原形,扶玉秋頓時將羞恥拋諸腦後,卯足了勁操控靈力想變回白雀。
隻是水連青不似尋常靈丹,他根本操控不了,才剛一動心神,憑空凝出一團水,“嘩啦”一聲當頭澆下。
扶玉秋:“……”
仙尊似乎又笑了。
扶玉秋再也受不了當著活閻羅的麵接連丟人,忙不迭往床下爬,想回偏殿再說。
活閻羅看起來並沒打算把自己放焰火,還收拾了偏殿給他——雖然不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但扶玉秋樂得不同他共處一室。
怪討厭的。
仙尊也沒多說,將床幔甩下,轉身和內室門口的明南對上視線。
明南將看好戲的視線收得一乾二淨,恭恭敬敬低頭。
仙尊並不在意,他正要去外室繼續聽“轉世之人”的消息,才剛抬步就聽到床幔裡一聲“哐”的悶響。
似乎是有人從床上摔下來了。
仙尊:“…………”
扶玉秋半個身子從床幔裡摔了出來,滿頭雪發如流水似的鋪散在地上,單薄的身體微微發著抖。
大概是狼狽摔下床這種丟臉至極的事讓他羞憤欲死,扶玉秋伏在地上,恨不得將臉貼到雲毯上埋著,發絲間藏著的耳根鮮豔欲滴。
太、太丟人了。
靈丹自爆算了。
隻是他重生並沒幾天,再往回數加上被囚在沙芥那七日,也攏共半月不到,怎麼就不會用人形走路了呢?
就好像睡了好久似的,連雙腿的觸覺都變得陌生。
“等等。”扶玉秋突然反應過來,“自從我靈丹自爆,過了多少年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