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一片死寂。
雲收噤若寒蟬,看向扶玉秋的眼神像是在看勇士。
扶玉秋摔得七葷八素,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夠嗆,眼淚都憋回去了。
他小臉蒼白,撐著手拚命往後退,但手腳不怎麼協調,才退兩下就又跌下去,還壓到長長的白發,把他疼得倒吸涼氣。
水珠緩緩往下落,滴滴答答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
扶玉秋自知闖了禍,恨不得將臉埋在臂彎間,好像這樣就不用麵對慘痛的現實。
仙尊渾身濕透,氣度依然雍容華貴。
他看起來並不生氣,沉默了一會,羽睫上掛著幾滴水珠,甚至還好脾氣地朝扶玉秋伸出手。
“摔到了?”
扶玉秋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他倒寧願活閻羅朝他大發脾氣,也比現在這樣溫溫柔柔朝他笑、還關心他的瘋癲樣子要讓他安心得多。
——扶玉秋之前總覺得他哥脾氣喜怒無常,自己稍稍不聽話就挨抽,但和活閻羅一比,他哥簡直如三月春風拂麵,溫柔得不得了。
仙尊注視著那雙漂亮的黑瞳,發現那裡麵滿是驚懼。
不知怎麼,仙尊心中一冷。
他不喜歡這個眼神。
這時一片雲飄來,湊到仙尊耳邊似乎說了什麼。
仙尊眸光一閃,也沒再管那股不合時宜的情緒,淡淡道:“怕什麼,我能吃了你?”
扶玉秋眨眨眼睛。
都被澆成這樣了,真、真沒生氣?
這樣一想,扶玉秋稍稍安定心神,既然活閻羅自己都把澆水這事翻篇不計較了,自己也懶得找事。
他悶悶道:“沒有怕,我、我要回去。”
“怎麼回去?”仙尊衣上發上全是水,卻還是那副從容的模樣,懶散看著他,“爬回去?”
扶玉秋:“……”
扶玉秋魂飛魄散二十年,根本無法操控這具人身的四肢。
要回偏殿,可能真的需要爬回去。
感覺仙尊好像在看他好戲,扶玉秋難得膽大地朝他齜牙:“不要你管。”
這樣一鬨,一直堵在心口的那股憋屈的氣終於散了個一乾二淨。
扶玉秋很快恢複樂觀,心想:“不過沒關係——二十年也沒什麼,反正他們也十幾年不回聞幽穀一趟,事情既已發生,那我找機會下界再去尋他們解釋清楚好了。”
他心大得很,安慰好自己就將手撐在地上。
……竟然真的打算爬回去。
仙尊:“……”
一個大美人在地上爬的畫麵太美,雲收有些慘不忍睹地看向仙尊,拚命暗示。
仙尊瞥他一眼,道:“將他送回去。”
雲收忙上前,想要伸手去扶。
隻是扶玉秋這身子看著像是雲霧凝成的,皮糙肉厚的龍還沒接近,竟有點害怕自己力道控製不住,將他給碰碎了。
雲收深吸一口氣,做足心理準備,正要將扶玉秋打橫抱起來。
仙尊猛地皺眉,直接一道靈力揮過來。
扶玉秋控製不住“啾嘰”一聲,原地化為巴掌大的白雀,輕飄飄落在雲收伸來的掌心中。
雲收:“……”
到底哪來的占有欲?
雲收不敢多說,忙不迭跑了。
等兩人離開後,仙尊對耳邊一片雲道:“讓他進來。”
沒一會,蒼鸞少尊鳳行雲從外而來,步入大殿恭恭敬敬行禮。
“見過父尊。”
仙尊手指一勾,玉案上幾滴水珠懸浮而起,繞著他玉白的指尖不停旋轉。
他漫不經心道:“起來吧——何事?”
鳳行雲溫和地說:“鳳北河在下界,把仙盟所築天聽塔推倒,正好將仙盟靈脈攔腰壓斷。”
仙尊挑眉。
才不到半個時辰,鳳北河動作倒快。
“那又如何?”仙尊淡淡道,“龍族不是會過去布靈雨澤嗎?”
鳳行雲有些為難:“話雖如此,但三界怨聲載道,妖族……也脫離四族附屬,站在仙盟那邊。”
仙尊還在玩著那幾滴水珠,似乎並不放在心上。
鳳行雲久久等不到回答,抬頭看了一眼,眉頭一皺:“父尊身上的水……?”
“嗯。”仙尊終於開口,似笑非笑看他,“你的好弟弟做的。”
鳳行雲心口一跳。
仙尊用靈力將身上的水全都凝聚到掌心,衣物、墨發頃刻乾爽如初,隻有一團幽藍的水飄浮著。
“你認得這靈力嗎?”
鳳行雲頷首道:“行雲不知。”
仙尊笑了一聲,淡淡道:“怎麼?你將水連青交給白雀,讓他前來九重天殺我之事,才過了沒半個月,你就忘了?”
鳳行雲瞬間臉色慘白,直接跪下去。
“父尊明鑒,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行雲斷不敢做。”
“不敢?”仙尊兩指隨意一揮,幽藍水團猛地朝鳳行雲砸過去,“我看你敢得很。”
鳳行雲不敢躲,任由水團重重砸落,瞬間濕了滿身。
仙尊淡聲道:“白雀破殼不過二十年,神智未全,若不是你指使,他怎會有水連青,還膽大包天到用水襲擊我?”
鳳行雲垂著頭,臉上的水珠不住往下落,心中暗罵一聲蠢貨。
他給白雀水連青,是想讓他將其放在九重天醴泉。
這蠢貨竟然正大光明將水往仙尊身上澆??
“父尊息怒……”鳳行雲思緒翻飛,解釋道,“如您所說,白雀神智不全,許是理會錯了我的意思。”
仙尊靠在雲椅上,冷眼旁觀:“什麼意思?”
“那水連青是我從鳳北河手中拿到的,能克製您的鳳凰火,讓您無法涅槃。”
鳳行雲轉瞬就尋到了合理的解釋:“我怕鳳北河加害於您,便將其奪來,想借白雀之手把水連青交給您。但白雀不知是受人指使還是真的神智有問題,竟然擅作主張,加害於您……”
短短幾句話,鳳行雲先暗示鳳北河暗藏禍心。
後又暗暗向仙尊示意白雀似乎也彆有用心。
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仙尊定定看著鳳行雲,聽著這段似乎毫無破綻的話,緩緩伸手輕輕撫掌,似笑非笑道:“行雲,你雖不是三族中能力最強,但一定是最聰明的。”
鳳行雲麵不改色:“行雲所言,句句屬實。”
仙尊不知有沒有信這番話,他似乎心情好了點,道:“外麵跪著吧。”
鳳行雲頷首:“是。”
說罷,他起身走出大殿,聽話地跪在殿外。
剛剛跪好,九重天雪白的雲霧陡然變成烏雲,劈裡啪啦一陣巨響,滂沱大雨兜頭澆下。
鳳行雲頃刻成了落湯雞。
隻是蒼鸞族靈屬為水,也不厭惡水,充其量隻是人身沾水有些不舒坦罷了。
鳳行雲規規矩矩跪著,垂著眸,心中有種極其古怪的感覺。
仙尊今日舉動,似乎並不是生氣。
倒像是在……
因什麼而故意遷怒?
誰招惹他了?
***
九重天大殿旁的偏殿,扶玉秋正站在窗欞上,詫異地看著外麵突然下起的大雨。
從窗戶往外看去,能隱約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跪在空曠的大殿外。
鳳行雲?
扶玉秋眼皮一跳。
鳳行雲來到九重天了?
不對,剛才鳳北河也過來了,難道說九重天到下界的雲梯已經重新打開?
雲收將他放下後就跑去前殿看好戲,偏殿空無一人。
扶玉秋心臟突然狂跳。
若是趁此機會,前去雲梯……
扶玉秋本已打算就留在九重天狐假虎威的,但長期居於人下且戰戰兢兢的日子根本不是草能過的,更何況彈指一揮的“二十年”始終像是一記重錘砸在他心口。
扶玉秋思來想去,最後權衡利弊,打算冒一冒險,前去雲梯看看。
若是他運氣好,雲梯還未關,那就能趁此逃去流離道;
可運氣太差的話,他就賣乖啾啾啾,說自己溜達著玩呢迷路了。
扶玉秋一想到“二十年”,心中就酸澀難忍,當即什麼都管不了,從窗欞跳下去,頂著磅礴大雨努力朝著雲梯跑。
九重天大殿中也落著雨。
仙尊坐在雲椅上,任由冰冷的水珠落在身上。
明明是一隻火屬靈力的鳳凰,但不知為何卻喜歡淋雨。
沒一會,雲歸突然從外而來,擰眉道:“尊上,小殿下朝雲梯方向去了。”
闔眸的仙尊倏地睜開金瞳。
“雲梯?”
“是。”雲歸道,“方才蒼鸞少尊上來時,前往流離道的雲梯通道並未關閉。”
仙尊沉默好一會:“他去雲梯做什麼?”
雲歸揣度著仙尊的神色,輕輕道:“不知。”
不過兩人都心知肚明。
去雲梯,自然是想要離開九重天。
仙尊渾身是水,墨發被雨浸得烏黑發亮,襯著他陡然變得冷漠的金瞳,越發詭異。
剛才鳳行雲的話響徹耳畔。
那隻白雀……
真的如同表麵上那般人畜無害,愚蠢愚鈍嗎?
還是說他早已知曉自己的身份,在鳳凰麵前的樣子也是故意做出來的?
仙尊心中猛地湧出無數他之前強壓下去的疑心。
鳳北河和明南想要引他下界,似乎打算借機刺殺;